2023年8月7日星期一

最佳拍擋 (一) (辨析心所)

 

一雙手與一雙腿


導師要常常提醒學生:「莫忘初心。」


為甚麼初心易忘?


我們修行發了初心,為何常常會為一些小事而耽誤了修行,一忘就是幾十寒暑,甚至幾十生?


「小朋友,你們長大後想做甚麼呀?」老師在台上問道。


「醫生。」「律師。」「明星。」….「好人。」老師課堂管理比較鬆,下面的學生如常起哄亂叫。


「做好人即是要做乞兒啦。」花名叫臭口祖的小朋友大叫。


小祖經常想到甚麼就會直接說出口,其他人小朋友已經懂得不可以這樣,因為自己想的不一定就是對的,還有說話要有禮貌,不可以傷人等等,但小祖就不一樣,他的脾比較熱,脾藏思,脾熱就藏不住思想,「想甚麼就說甚麼」是一種由色法過度而導致的病態,中醫在千多年前已經有治療方案,媽媽不知道,還讚他心直口快,其實應該幫他調理脾,以改善吸收能力,否則會影響他的健康和發育,和將來的社交關係。


想做醫生的小欣,其實也不太清楚醫生要做的是甚麼,最近她經常追一套有關醫生的劇,所以她的六雜心所中的尋和伺找到了醫生的概念,並產生的「喜」和「欲」,因此她突然就想起來要做醫生。


想做律師的小強就不一樣,他家的三代都是律師,所以他自小就很熟悉律師的行業,他也很想和爸爸一樣,他的六雜心所就強得多了,小欣和他比較起來,可能很容易因小事就放棄了自己做醫生的理想。


目標不清,初心就易忘,未證初果的人,對涅槃並不清晰,怎樣可以避免忘卻證果的初心?


大部份人立志和定立信仰的作用又在那裏?


當我們決意要做一件善事時,例如,我想做醫生,但又對這個所緣不太清楚時,往往很容易就忘掉了這個初心,也即是失去了信,尤其是在不善心常常生起的狀態下,雖然我們有相當的信和六雜心所,但都是不隱固的,遇上一些事情,信不夠堅定,就很容易讓不善心生起,不善心中的掉舉心所、無慚、無愧和疑會引導我們去注意一些負面的人和事,動搖我們的目標,使我們很容易放棄;相反,如果我們的所緣很清晰善心中的美心所就會引領我們去注意正面的人和事,使我們對目標產生更強的信和六雜心所。


如果不善心常常生起的話,就需要常常提醒自己:「莫忘初心」了。


有一些初心,涉及怎樣才能在世俗的生活中,或此生以後,為自己和家人的生活求得幸運、長壽、快樂,和怎樣才可以克服生活中的各種困苦。


他動力的人會自然地認為,透過獲取更多的稀有之物,如各種物質,透過成功,即在和他人的競爭中,將別人比下去得到,當中即使心是痛苦的,忽略了家人,也在所不計,因為得到了成功後,就會快樂幸福,他們很難認識到心的重要,只知道外境的重要,將自己的心視為機器的一部份,沒有主宰能力。


像仁青德哲一般的藏人,卻認為,透過朝聖,而且用磕長頭,三步一拜的方式,得到的功德更大,或者透過唸誦某些咒語一百萬次,生活中的困苦就能得到解決。


藏人的信念中有很多神山聖湖,他們相信,定期去轉某神山轉某聖湖一次,可以得到很多的功德,如果在某些年份去,可以得到十二倍的功德,如果以磕長頭的方式去轉,得到的功德更大,甚至,轉一百次就可以保證將來成佛,有些藏人對此深信不疑,往往在心中定下朝聖地。


有些人,相信透過各種儀式,例如以聖河的水沐浴,就可以帶來好運。


也有一些人,相信透過各種的靈修方式獲取功德,帶來好運。


那麼究竟哪種方法才是有效的?這涉及我們的對所緣的了解,正涉及是否能確立堅定的信。


這些發願中,有些是正見的,有些是帶著邪見的,佛陀提到,禮敬三寶或聖者的舍利塔都有功德,但並沒有提到,以苦行的方式,如磕長頭,會有更大的功德,他主張的是中道,反對苦行式沉溺物欲,他主張的是正定,而反對邪定。


假如以苦行的方式來禮敬是邪見,那麼仁青德哲的發願初心就是帶有邪見的不善心,他的力量又來自那裏?心是否善的。究竟初心是否重要?假如一個以證解脫道聖果的修行,很有可能其實不太清楚所謂的聖果是甚麼,那麼他的發願還有效嗎?


佛陀說:「發願和果證是不相關的,修證才是相關的,只要走的是八正道,就能證果。」


凡夫在發願證聖果時,都不可能對聖果有親身的體證,對於他們來說,那一刻目標都是不清晰的,但只要走的是八正道,信心所等心所等美心所的力量就會越來越強,我們就會越來越堅定,當善心的尋和伺總是看著善的所緣,在初禪定力仍然作用時,我們自動就會只注意善的所緣,這時,心要再進一步,超越世間的目標,就變得越來越清晰。


對正確的目標不清晰時,我們可以先反複學習導向此目標的道,即八正道,直正對八正道建立信心,雖然信的所緣是道而暫時不是目標,但透過對八正道的信也能保任初心。


初果聖者對涅槃有了親身的體證,這時的目標才是清晰的,他的信才算是「不可壞淨」的信,不可動搖的信。


一般人對生命的目標都是充滿善意的,但有些也會不清晰,這時,他們可以先對導向這些善意目標的善道培育信。


美心所中信心所的主要作用,並不是讓我們更堅定地緣取標,而是純化、淨化和過濾不善的所緣,讓我們的心更有力量,目標也因而變得更清晰。


以德哲為例,即使他起始的見是不合乎緣起法,如果他在磕長頭的過程能培育善心,例如培育慈心(無嗔),願他的父親快樂的話,那麼他後續的心仍然可以是善的,他的所緣已轉化為願父親快樂,願自己有善業,即使是智不相應心,功德雖然會大打折扣,但仍然很有力量,如果他更進一步,在善心的基礎下,釐清了自己的生命目標,那麼力量將會更大。


明顯地,他在旅程中培育了很強的善心,他明白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實,人需要很少的物質就足夠快樂生活,克服各種困難,只需抱著「渡」過困難的心態就可以,一個完美的旅程只是概念,在實相的層次是不存在的,旅程中遇上困難,人更多依靠的其實是自己的善心力量,不太需要著意於世間的標準和物質條件,例如,被獒咬了,一定要找人抓住它人道毀滅等等,又例如,與人爭吵,一定要分高下對錯等,這些都被他的善心過濾了。


善的名色法可以確保他的氣血運行暢順,可以盡量發揮他的潛能。


他的尋和伺的目標自然就指向善的方向,他的信過濾了不善法,他不會自疑,不會後悔,不會擔憂,氣機自然也會暢順,精氣神很快可以修補身體,讓身體回氣,繼續旅程。


如果我們問德哲:


當你在暗黑的荒野迷路,你的心自然的反應會是甚麼?求救?求神?會想起誰?


當你因工作的事而憤怒時,你會做甚麼?找人來責罵?想大叫?或者去飽食一頓?


當你病得很重,你最想甚麼事發生?不再痛?神醫快出現?


當你有懂得製藏香,你會依此技能賺些錢,先看顧好自己和家人的生活,有餘力再回饋社會,還是直接就回饋社會,自己只維持基本的生活?


他動力的人的自然反應就是求助於外境,非常依賴物質,所以他們往往是自我中心的,遇事先考慮自己的利益,他們總覺得獲取物質才能照顧好自己。


德哲表現出來的就是自動力型人的反應,由於條件所限,他只能依靠的是自己的善心和善業,即使在朝聖時被「藏獒咬得遍體鱗傷。一隻腳受了傷,家人紛紛勸他放棄」,他也沒有放棄,他總覺得「我一定要做好這件事。我還有一隻腳,可以往前爬;就算兩條腿都沒有了,我的靈魂也能走到拉薩。」


好像一些極峰跑山好手,不需要依賴太多的設備也能登上高山雪峰一樣,當他習慣了不需要依靠外境,如果他在暗黑的荒野迷路,他的信心所,自然緣起自己的善業會護持自己的想法,總有方法可以克服的,這時,他尋和伺於善法所緣,而將外在的黑暗和危險的想法過濾了,他才能以平靜的心去渡過難關。


如果他工作的事而憤怒,例如他急需採的草藥被人刻意破壞了,他會很快平靜下來,再去下一處尋找。


如果他病得很重,他不會多想,也不害怕死亡,他會深信自己的善業會引領他去更好的地方。


物欲享受對他來說沒有甚麼意義,當你有一項社會有需要的特殊技能,你會依此技能賺些錢,先看顧好自己和家人的生活,有餘力再回饋社會,還是直接就回饋社會,自己只維持基本的生活?


像德哲這樣的人對自己的善業很有信心,內心總是感到富足安祥,清貧的他反而自自然然地就會和別人分享自己的善業,所以他製出來的香,大都供養給布達拉宮所用,他不為金錢名譽,甚至主動將藏香供奉給布達拉官,自己甘於清貧,他的這種無私的奉獻,在藏人常中其實並不少見;反觀富裕地區的人,擁有的物質多得多,卻自覺貧窮,吝於分享。


在生死中流浪得久了,大部份人容易傾向的是他動力,習慣於尋伺物質和人,以不善心的名法去經驗世間,依賴世間,於是很容易陷入不善心當中,於是心失去了遇濾不善心的能力,經常會有很多的內先矛盾,愛與恨交叉存在,於是,在富足的生活中也感到缺乏,在朋友當中也經驗到敵意,在人群當中也感到孤獨,因不善心總是不滿足的,總是充滿比較和矛盾的,總是會引發嗔心的,遇上考驗,負面情緒也容易生起。


對於大部份的人來說,不善心是本能的反應,不需要思考自制,自然而發,他們不知道不善心所帶來的眾多害處,包括對身體的害處。


其實,我們在虛心學習,靜心反思後,自然會發現,在生死流浪中,善心才是我們最好的伙伴,德哲和其他眾多的藏人的經歷都告訴我們,有了這個真正不離不棄,甚至死後也相隨的好伙伴,即使我們對起始時對生命的目標起初起不太清,我們的條件不太夠,我們只需要少量的物質,也能活得無懼無悔,快樂自在。


找人相伴,不如好好培育自己的善心。


萬緣皆過客,只有心長伴。


如果不訓練自己的心,就會自動與不善心為伴,所以我們要常常決意以善心為伴,善心是我們最好、最可靠、時刻在旁的真正伙伴,有善心為伴,我們不再感到缺乏,不再感到不滿足,不需要去挑剔,即使獨自一人,找回這個良伴,也能感到愉悅,不需要再和不善心的人為伴,即使面對批評,也有善心鼓勵自己,以慚愧回應,心達到平衡的狀態,惔的狀態,即具足了中捨性,有了善心,身體也充滿六種能量,能夠自我修補身心的損耗,恬的狀態,具足了無嗔和其他的無量心所,更重要的是,有了善心,慧根心所才有條件生起,像德哲這樣的人,一旦認真修行,進步會很快,只因他是好人。


世間上的一切都是過客,只有善心,一直都陪伴著我們,直至解脫前的一剎那才放手。


逐物意顛亂 內守神恬惔。


觀察一下,當我們自疑時,是不是信念出了問題,以致不善法留下,善法被過濾掉了,心顛亂了,不能恬惔了?


德哲有那些人生信念?這些信念怎樣幫助他渡過難關?帶來了那些的利益?



背景閱讀:


一位藏香師故事:


藏香師仁青德哲,先依藏族之禮,雙手合十,一躬身,如拜見一尊佛。藏人好像都身形魁梧、皮膚黝黑,他把長鬈髮整齊地綁在腦後,手握佛珠,以同樣的姿態回禮。在拉薩製作藏香13年,他上山採摘植物作草藥香料時遇過兇猛野獸,爬遍崎嶇沒路的山,很多時都是孤身一人,山區氣候多變,異常危險,從山上採藥到製香都一手包辦,所製香品更是布達拉宮、大昭寺的供香,他說:「供給布達拉宮也好,供到其他寺廟也好,給我的朋友也好,我覺得都是一樣。只要有人喜歡我的藏香,我就覺得我的藏香好,就會很開心。」


製香13年 越學越不懂


早前仁青德哲應台灣菩薩寺邀請在香港專賣佛教禮品的「漢礼」舉行分享會。幽默的仁青德哲,對藏香卻很嚴肅。首次來港,他看到跑車奔馳而過,眼珠隨即緊追着車尾燈,一聲讚嘆,像孩子遇到驚奇事。他對香港的認識來自兒時看的港產片。「我不認識漢字,以前更聽不懂漢語。只是看到很多人駕着車啊,就很喜歡看。我們是在農村長大,看到這樣的大城市,就特別喜歡。」他不曾嚮往大城市的繁華生活,篤信佛教的他,始終安於現狀。以藏語為母語,普通話全靠聊天習得,他未必能把藏香深奧的學問都解說清楚,只能一再強調:「藏香沒那麼容易做。」


「每次有人叫我老師,我都覺得很不自在。我們藏族有句話,13年根本不算甚麼時間,根本達不到收徒弟的水平。」眼光銳利而堅定的他,竟苦惱地說:「我學了製藏香13年,現在不懂的事特別多。真的,越學越不懂得。」


尊重大自然 一定要微笑


在仁青德哲眼中,所謂藏香,是以藏區喜馬拉雅山脈上的植物所製成的香品,燃點後香氣瀰漫,能通過人體經脈強身健體。每年7月至10月,他都會上山採植物。縱然只有他一人採摘、製香,但他說藏香非由他一人之力製成,而是仰賴動植物的幫助。因此,採植物時要尊重大自然,每次上山前都要先念經,「採植物時一定要微笑,只要你微笑,植物便會微笑。」誠心邀請植物到家裏作客;同一種植物在陰坡與陽坡生長,功效都會有所不同,所以草藥必須自採;因金屬器具會令植物藥效大打折扣,因此必須手製。


採集植物後,必須等到翌年3月才把植物磨粉、發酵、加工,到7月才能製成藏香。炮製藥材的過程大有學問,不同的植物需用不同方法,單單是水就分有雪山水、河水、潮水,他解釋:「有的只用雪山水,有的用湖水、河水,總之有各種的方法炮製。」採集植物過程艱苦,工序如此繁複,難道不曾想過放棄?「做藏香13年,是很辛苦,真的很辛苦。到山裏去的時候,受過傷很多次。危險的動物也碰過很多次,但放棄,我從沒想過。」


他笑着說:「我有朋友跟我說,仁青德哲,你不會死在縣裏,你會死在山上。為文化、為這個藝術而死,我覺得非常值得。」


曾是商人之子 磕頭到拉薩 


仁青德哲的爸爸曾是四川阿壩縣的商人,後來負債纍纍,重病纏身。父親去世後,仁青德哲和哥哥回到父親創業的拉薩,每天清晨起床賣煤還債。3年後還清債務,2002年拜得拉薩的藏香大師為師,一年後學成離開。想當初他之所以會製香,全為了學一門手藝,賺一點錢。「做出藏香後,我就知道藏香的文化蘊含非常厲害。我根本跟不上這個文化,非常非常大的一個文化。」


學製藏香多年,仁青德哲依然隨身戴着父親的佛珠,每天念經,希望爸爸能夠成佛。製藏香10年時,他帶着爸爸的骨灰,從故鄉四川阿壩縣磕長頭到拉薩,作為製香10年給自己的「一點點功課」,思考藏香,也思考生命。2,000公里的旅途,他足足用了7個月完成,途中還被藏獒咬得遍體鱗傷。一隻腳受了傷,家人紛紛勸他放棄,「我沒辦法,我一定要做好這件事。我還有一隻腳,可以往前爬;就算兩條腿都沒有了,我的靈魂也能走到拉薩。」


「我堅持的事一定要做到。」但他不忘強調:「這非常常見,對藏族人來說,是非常非常簡單的一件事。」旅途過後,他道出感悟:「人生很短,做不到很多事,很多事都沒辦法計劃,所以能做多少就做多少。」他續說:「我更有興趣做藏香,更希望把事做好。」


最大心願 傳承下一代


因為宗教信仰,他還相信因果,相信輪迴,相信人一定要行善積德。他還記得那年18,爸爸說男子一定要到天葬塔幫忙,仁青德哲負責把屍體剁開切塊,讓禿鷹食用。箇中點滴,他依然歷歷在目。他記得行惡的人,屍體容易腐爛發臭,連禿鷹也不願意吃;相反,行善的人,禿鷹把他們的屍體吃光光,把他們的靈魂帶到極樂世界。


現在他一年出產藏香3,000盒,供奉給寺廟、送贈親朋後便所剩無幾,收入微薄,還有部份用作領養尼泊爾的孤兒、出錢買藥救助尼泊爾人。


他說:「人的生命是非常短暫的。晚上睡覺,明天早上能否起來,誰也不知道。所以要做非常有用、善良的事。做了的話,死在路上也好,死在山林裏也好,我也不會後悔。」


「我最大的心願,就是把藏香傳承到下一代人的手裏。」

記者:譚舒雅 (明報)

攝影:伍永健


網誌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