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6月21日星期五

苦的根源(辨析邪見之三)

 NAMO TASSA BHAGAVATO ARAHATO SAMMĀSAMBUDDHASSA


面具決定經驗,喜相令人喜悅,
由此脫離實相。除掉了面具,才能經驗到存在的真正面目。


人間時而充滿矛盾斗爭,又時而充滿和諧歡欣。與其說是人與人之間的矛盾,不如說是見與見之間的矛盾,和諧也一樣。


大部份人的「見」決定他們的感受和思想,人活在見中,尤如套上了無形的枷鎖,沒有絲毫的自由,更沒有絲毫的覺察。



什麼是「見」?


我們將引用一些經文來探討這個現象。

 

在三藏中除非注明是正見,否則見與邪見同義。


《無礙道解》是這樣定義「見」的:


「Kā diṭṭhīti abhinivesaparāmāso diṭṭhi.」  (Paṭisambhidāmagga, 122)


「什麼是見?見即對曲解的執取。」


「What is view? Adherence  to misapprehension is view.」


我們要留意,「見」有兩個元素,「曲解」,和對曲解的「執取」。


「Kathaṃ abhinivesaparāmāso diṭṭhi? Rūpaṃ etaṃ mama, esohamasmi, eso me attāti – abhinivesaparāmāso diṭṭhi. 」(122)


「對曲解的執取如何變成了見?」


「以見(執取了曲解),人們以一錯誤的方式認同、思量「色法」(或者其他四蘊):此色屬於我,此色與我相若、比我高或比我低),此色是我。」(直譯:此色是我的,此色是我,此色是我的真我)。


How comes adherence  to misapprehension is view? 


With the  view (adherence  to misapprehension), one views materialty (and/or other four aggregates) in such a way: "Materialty is mine, Materialty is I, Materialty is my Self." 


最初我們依賴各種感官來建構概念、知識和經驗,慢慢各種「見」形成了,為了效益,我們更多依賴固有的「見」來經驗世界,持續經驗見形成了執取,此後,不再直接透過感官和如實思維來經驗世界,有些見是不一確,不如實知見的,錯誤地執取了類的見就成了「見」。


一個簡單的例子是,依據經驗建立了在家中的「自我」,形成了各種的見,如兒子見,女兒見,父親見,母親見,依隨這些定見,我們可以快速互相溝通,不需要互相重新認識。


所有既設的見中都有一種見相應:自我,或者稱為「身見」。


「身見」即是我見,人會很自然地、真切地感到有一個真常自我存在於五蘊之中,當遇上了佛陀「無我」教導,他們會感到非常疑惑,如果是無我的,那麼誰在思想,誰在輪迴?


《無礙道解》列出了十六種的見,都有自我有所連結,其中那些帶有樂受、喜悅的感官經驗是樂味見。


《無礙道解》提到:


「 yaṃ rūpaṃ paṭicca uppajjati sukhaṃ somanassaṃ, ayaṃ rūpassa assādoti – abhinivesaparāmāso diṭṭhi. diṭṭhi na assādo, assādo na diṭṭhi. aññā diṭṭhi, añño assādo. yā ca diṭṭhi yo ca assādo – ayaṃ vuccati assādadiṭṭhi.」(128 )


「樂和喜悅依色法而生時,此為色法的樂味,依之而並生是見。這裏,見不是樂,樂不是見,見是一個狀態,樂是另一個狀態,故此稱之為樂味見」。


當人視身體為自我,生起了樂味見並執取了這些見,就會樂於操控身體,注重美化身體,樂於健身,一切以身體為主,修行人有了這種我見,自然會認為身體是修行的基礎,是修行的前行,要身體健康,潔淨,修行才可以潔淨,相反,身體不潔淨,修行也不可能潔淨,佛經便記載了有些外道視河水為聖水,每天必須一邊念咒,一邊以河水淨化身體。


樂味見表現嬰孩自我時便有了巨嬰現象,有時一些中年人對家人時的語氣會像小孩子一般,甚至帶有點撤嬌的語氣。


一位母親生養了兒女,依眾多愉快的感官經驗建立了帶著樂的「見」,也即是各種固有的概念、記憶和觀感,到了兒女成長後,即使在母親眼中已經是中年人了,但由於心的經驗對象不是眼中的色法,而是心中各種「見」,母親感覺上兒女還是幼年時,仍然下意識地以對小孩時的語氣和小孩溝通;反之亦然,有時一些中年人對著哥哥姐姐和父母時,不自覺地會帶上了童音。


我們可以將這種特別的觀感方式理解成帶樂的見,或者是「樂味見」(assādadiṭṭhi),決定了我們經驗世間的方式,下圖中的同一位女位,不介意健身時踏板一千次,卻不願意踏上四十個階梯,因為兩種踏梯的方式背後有著兩種不同的見,前者的樂味見視踏板為愉快,後者的樂味見視電梯為愉快,兩者本質上並無矛盾:



由於所有的見都有自我有連結,我們稍後集中討論「有身見」。


見的屬性:善還是不善?


表面上見應該是中性的,實質上為什麼見必然是不善的,必然是邪的?


這和見的本質有關:見包合了曲解和執取。曲解是不如實知見,自然是不善的。


在《阿毗達摩》中,「見」作為心所被歸屬於不善心所,「見」和「邪見」是同義詞,為什麼會這樣呢?


單純的見本身或許是善的,例如:「三寶是善的」,而混合了執取的見就會將見變為不善的,比如說有了「三寶是善的」的人會蔑視其他宗教,對於凡夫來說,「見」作為心所是必然混合了執的。


依見而生活好處是有助提升效益,壞處是當我們習慣了就不再依感官、觀察來經驗世界,久而久之會變得與現實脫節,遇上苦時失去應對的能力。


比如說,對玩網絡遊戲和看短片視頻建立了「樂味見」,就會看不到箇中的苦,沉迷其中虛擬的網上角色和各種自我而不能自拔。


愚的本質


古人造字特顯了這點,「愚」字,上禺,下心。禺古字通「偶」,假人,玩偶的意思,心建基抽象、虛假的現象而凝造成各種經驗,以之為真,而且是不由自主的,人很容易變得「愚」。


半杯水可以經驗為「半滿」或「半空」,而感到「半空」會令人生起嗔心,愚人會不由自主的黏著了「半空」的概念,並以之為真、常、我。


愚人常常以出現在心中的概念為真,比如有一個愚人見到了他人裝扮覺得難看就直言對方難看,不經細想就直指對方難看,當有人說愚人沒有修養和禮貌時,愚人會堅持自己只是說出真相,其實只是愚人不由自主地以出現腦中的概念為樂味,為真,為常甚至為我,愚人難伸覺察自己的體會只是主觀的,指斥他人時執取了愉悅和優越感,也不可能看到是「見」導致自己覺得對方難看。


經典中也有相似的觀察,心依各種概念來經驗世間會停止如實知見,自然會變得愚痴了。



建基於「樂味見」各種見會生起,其中一項最常見和最具影響力的是身見(Sakkāyadiṭṭhi),是眾苦之源,輪迴的基本動力。


什麼是有身見(sakkāyadiṭṭhi,individulaity/personality view)?


sakkāya組成是「有」(santa)  和「身」(kāya),「身」意謂實體,具足了有身見會令人感到、認知到有一獨立、自足的實體或個體存在於某個現象之中,以「身體」現象為例,最多人的直覺是身體中有一個獨立自主的實體存在,有人認為此實體能擁有身體,有些直接視身體為這個實體,有些則認為實體存在於身體之中;又以「思想」為例,有人認為實體存在於思想之中,有人認為實體獨立存在並擁有思想,有人直接將思想視為實體。


除了身體外,也有人願意視感受、意志、思想、意識為這個實體,或者視感受、意志、思想、意識為這個實體的擁有者。


有什麼現象會被視為實體?本經(《根本法門經》)列出眾多的現象,由四大至五蘊都有。


人在自動化的狀態下,自然的感受是在現象中有一實體存在,並能擁有和操控各種精神和物質的現象,這是因為人們被「有身見」影響了。


相對來說,假如我們不以有身見,而以如實正知去審察五蘊,會發現五蘊當中並沒有這種實體,五蘊之外也沒有這個實體。


「見」影響人的一個經典例子


邪見具體上是怎樣運作的?


成語「鄭人買履」故事提到古代鄭國有個想要買鞋的人,他去集市前預先量好了自己腳的尺碼,但到了集市後發現忘了帶尺碼。他已經挑好了鞋子,說:「我忘記帶量好的尺碼了。」於是返回家去取尺碼。等到他返回集市的時候,集市已經散了,他最終沒有買到鞋。 有人問:「為什麼不用你的腳去試試鞋的大小呢?」他說:「我寧可相信量好的尺碼,也不相信自己的腳。」


鄭人去買鞋時根本不需要預先量尺碼,他即時試鞋不就知道了?


他所量度的尺碼成了「見」,當見作用時,他的意識緣取了尺碼並視為是自我的,基於對尺度的執取:我的尺寸。他生起了強烈的主導欲,加強了自我感,結果沒有尺碼為他帶來強烈的焦慮感,令他忽視了現實,寧願相信抽象、主觀的見,也不願面對真實,因為面對真實需要捨棄尺碼,也即是自我,令人非常不安焦慮。


現實世界中人們也有類似的傾向,一但形成的某種信念就會忽視現實,比如說一些人偏執了一些政見,就會不顧現實地推動有害的政策。


為什麼修行人必須要去除邪見?


《無礙道解》認為邪見是惡的,有很多的惡果,《清靜道論》甚至形容為「至上之惡」,具足邪見的人是「已壞失者,見已壞失的人不應該結交,不應該親近,不應該侍奉」,所以要去除邪見才能和善知識結法緣。


其次是當邪見和貪相應,形成頑固的見會極大地耗竭功德:「在見被貪染上的人上被施與的布施沒有大果,沒有大效益。」甚至死後會往生惡趣,「邪見的男子個人有二個趣處:地獄或畜生界(胎)。」


可以說貪著了邪見而又不能捨斷的人修行有如愚公移山,即使更努力也只會是徒勞。


對於那些人去除邪見是最重要的修行?


要證得初果,《無礙道解》認為去除邪見是最重要的修行:


「Katamo diṭṭhiṭṭhānasamugghātoti sotāpattimaggo diṭṭhiṭṭhānasamugghāto .」(122)


何謂見處的根除?須陀洹道為見處的根除。(《無礙道解》122)


另外,129句 裏有句話:


「Atthi saññojanāni ceva diṭṭhiyo ca, atthi saññojanāni na ca diṭṭhiyo. Katamāni saññojanāni ceva diṭṭhiyo ca? Sakkāyadiṭṭhi, sīlabbataparāmāso – imāni saññojanāni ceva diṭṭhiyo ca. Katamāni saññojanāni, na ca diṭṭhiyo? Kāmarāgasaññojanaṃ, paṭighasaññojanaṃ, mānasaññojanaṃ, vicikicchāsaññojanaṃ, bhavarāgasaññojanaṃ, issāsaññojanaṃ, macchariyasaññojanaṃ, anunayasaññojanaṃ, avijjāsaññojanaṃ – imāni saññojanāni, na ca diṭṭhiyo.」


「有些結是見,有些結不是見。

哪些結是見?有身見、戒禁取,這些結是見。

哪些結不是見?欲貪結、嫌惡結、慢結、疑結、有貪結、嫉妒結、慳吝結、隨貪結、無明結,這些結不是見。」《無礙道解》

  

行者去除了「有身見」、「戒禁取」和「疑結」就能證得初果,其中「有身見」和「戒禁取」是見,而「疑結」不是見。


既然「有身見」和「戒禁取」是見,代表我們可以相對容易就能透過觀察自己的觀點、思維來清楚觀察得到各種自我,並以正見來破解對這些邪見的執取即可,至於不是見的「疑結」, 就需要透過建立尋和伺來對治,這至少需要初禪近行的定力。


「鄭人」買履時,如實知見到自己對尺碼的執取,確認「尺碼」是邪見,執取是不善的,去除了執取,馬上就可以如實量度和試穿。同樣,行者如實知見到自己具有的身見和戒禁取見,確認其是邪見,執取是不善的,去除了執取,如實知見五蘊和世間沒有自我。


導致人們痛苦的其中一個源頭「有身見」本質上就是一種預設的經驗,和鄭人買履前的尺碼在本質上並無分別,一旦生起了樂味,並以之為真、為常、為我,又執取了「有身見」,一切時以「有身見」來經驗世間,那麼真實的世間就從此被障屏,心再以看不清楚實相,所有苦都變得更難以分解,我們將會進一步分析其中原理。


「見」是一切無明煩惱的其中一個根源,去除了見可以免除很多的煩惱,讓我們更容易處理日常生活中的事,請看延伸閱讀。


帶著「見」的修行,尤如色盲的人作畫一般困難。


修行中當我們去除了「見」,代表已經證得了初果,就能在沒有「見」的情況下學法禪修,終於能夠視人視己為純粹的緣法聚散,此後修行的速度和進度都會有長足的進步。


以此教法,與大家隨喜,願大家早日成就各種善法,體證涅槃!


袁中平作


下一個布薩日是七月五日。



延伸思考和閱讀:


論及偏執的人,相信沒有人比得過《大時代》中丁蟹這個角色,據編劇憶述,這個人物是基於真實人物寫作的。


丁蟹害苦了身邊所有的人,卻常常喜歡說道理,覺得自己是對的,所有的不幸都是別人的錯。


丁蟹對各種的見生起了強烈的執取和認同,以致變得極度愚痴,完全活在內在的世界中,難以與人真正溝通,思維成了「神邏輯」的典範,我們從短片中有觀察到兩種愚痴,丁蟹的,和嘗試和他正常溝通的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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