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5月19日星期五

金剛心 (懺罪與懺悔之二)

 


NAMO TASSA BHAGAVATO ARAHATO SAMMĀSAMBUDDHASSA


「父親是一個怎樣的人?他的最後一段日子是怎樣過的?他一定會恨我。」阿闍世不停在猜想。


敵意、悲傷、自憐、抑壓、自卑、憤怒,一顆軟弱的心是應該會這樣看世界的,也會以此來想像其他人也一樣,他們不能夠想像得到堅強的人是怎樣去經驗世間的,他們被自己的認知模式限制了客觀認知外境的能力,這就是他們的界限。


頻婆婆羅王是一位初果聖者,以聖者的心去經驗同一處境,他沒有這個界限限制,他有完全不同的體會,所以這刻的阿闍世是永遠也不能夠體會到當時父親的心境的。


頻婆婆羅王睜開了苦澀的雙眼,又從光明中陷入了牢獄中的黑暗,剛剛從禪那中出來,身體的巨痛像一塊布,又重新包起了他,差不多個多月了,囚室中的氣味污穢難聞,令人欲嘔;已經好幾天滴水未進,喉嚨焦渴如火燒,雖然口仍然是干裂的,他還是不自主地吞了幾口空氣。


剛剛被兒子囚禁以來,他大部份時間一直在經行,他深信兒子是誤解了他,害怕禪讓是一場政治陰謀,當兒子完全掌權後,一定會馬上釋放他的,到時他可以專心修行了,他自聞法和證初果起,轉眼間已經三十多年了,他一直忙於各種事務,雖然早就聽聞佛陀和大弟子們的開示,知道修習各種止禪、神通和觀禪的方法,但直到被囚禁,他都沒有心思去習禪,總是想著將來條件合適,還是會有很多機會的。


直至二十多天前,每日的食物漸漸少了,最後甚至沒有了,多年掌權的老國王知道,一定是他那些還忠於他的大臣正在嘗試救他,使阿闍世王更加深信這是一場陰謀,看來他的存在仍然是個威脅,現在,他只有每天盼望著妻子來探訪時偷偷帶來的食物了,同時,意識到未日已經來臨,反正每天無所事事,聞法多年的他也終於開始禪修了。


可以說,是阿闍世這個逆子造就了轉折點,讓他可以專心修習,個多月來,由最初有很多的妄念,期望這場誤會可以很快化解,可以和兒子和解,他一直不能安坐,只有靠經行來平靜內心,直至阿闍世命人將他的腳掌割破,在地下撒遍了鹽,停了供水,不讓妻子探訪他,他才被迫安坐下來,這時他只能以坐姿或臥姿來禪修了,他才終於接受兒子已經下定決心要殺他了,他的時間不多了。


塵世中的人和事,終於如同塵世中的灰塵,正如過去無量的塵世中的灰塵都和他今生無關一樣,今生的一切很快也會和他將來無關了,走到了這一步,他才終於發現過去盡心盡力的一切現在都一文不值,過去人生彷彿是另外一個人的,和現今落難的自己毫無關係,直到最後一刻,他才明白,人走到了盡頭,能一直陪伴的,不是家人,也不是外物,而是他一直以來最為忽視的:心。


三十多年來日理萬機,相識滿天下,卻無一物、無一人在此轉生的關鍵時刻可以幫助到他,其實,國王如是,凡人又何嘗不是一樣的?在每天所花的時間裏,有多少可以用來提升心的?


作為稱職的國王,他從不忽視外物,他也很重視知識和行善,但卻一直輕忽了心,即使沒有食物和水,沒有了光明,心仍然不離不棄,他決意善用剩下不多的時光。


他,在生命之火的煎熬下,終於甩掉了國王的界限,換上聖者的如實知見。


聽了很多的法,早就證了初果的他,從未懷疑業,他確定,當下的痛苦必然是來自過去的業果。


現在,他親證了這點,他剛剛出定,並以宿命智看到了自己的過去,看到了某些人曾經的善惡行,如今的人必須承受苦果;同樣地,某些人曾經的善行,讓他今生得以遇佛出世,惡行讓他被鐘愛的兒子出賣的因由,讓他感到生命的無奈,人的無力感,但他不會對業有疑惑,自傷自憐,這些心態不存在於初果聖者的意識中,他特別感恩的是今生終於遇上了佛陀和眾多的聖者,讓他可以聞法,直少現在開始再也不用受那可怖的地獄之苦了,想起今生為國王所做的事,他感到很慶幸,同時也明白到,一切的惡行都源自過去所種的惡因,也會緣起將來苦報。


業如大海,在這一波的浪潮中,頻婆婆羅王並沒有抵抗,他隨順而行,放下主導自我的欲貪,因而他將獲得平靜、自在和智慧。


榮華富貴的一生,尤如一夢,想不到在快要夢醒之際,卻被親愛的兒子背叛折磨,他自知這場夢快要醒了,下一場又快要開展了,在夢與夢之間,他能夠把握得住心嗎?  


頻婆婆羅王發現對兒子的不滿已經完成消失,原來一切都是業自行運作的結果,他過去放了甚麼入心內,現在就會出現,所謂的殘忍迫害,不過是兩個不幸的人互相藉對方成熟惡業罷了,幸好他早就將仇恨拋棄,感覺很平靜,他很想繼續禪修,證得更高的果證,但感到心跳得越來越快,越來越虛弱,雖然很努力地吸著氣,但空氣好像漸漸遠離了他,正如他的權位、家人和國家,怎樣再也吸不進了,甚麼也保不住了,連空氣也保不住了。


一陣陣暈眩感襲來,他知道,隧道的另一端已經近了,他拼盡全身僅有的力量,轉向佛陀所在的方位,心中充滿對佛陀的感恩,是正法令他安然面對絕境,心如金剛,毫不動搖,他努力地撐起還可以動的上身,忍著巨痛,嘗試最後一次頂禮世尊,在額頭碰向地面的一刻,脫力了,他扒在了地上,再也沒有力量頂禮餘下的兩次,他心中默念:「禮敬世尊,阿羅漢,正自覺者!」就在念完第三次的時候,心中一片大光明遽然升起,所有的痛苦都消失了,換上是如一陣陣微風輕拂的禪悅,頻婆婆羅王讓心自行溶入了光明中,尤如平常的練習,他進入禪那,無喜無悲,甚至連身體和精神都忘記了,所有的一切漸漸煙消雲散,在只剩下一片純淨無污的光明中,輕輕地呼出了最後一口氣,尤如長夢驚醒後的一聲嘆息,來自一位被生命之火淨化的智者。


這一段的旅程中,他的心從未動搖,堅如金剛,破盡萬緣,他也享受到了不動搖的利益。


七十多歲的佛陀,看著眼前的阿闍世,想著當年還在頻婆婆羅王懷中的小王子,現在精神上仍然是個小孩子,又想起逝世不久、成為天人的頻婆婆羅王前一段時間來拜訪他的事,當時這位聖者天人光輝耀目,喜悅無限,完全沒有提及阿閶世背叛他,讓他受苦的事,似乎頻婆婆羅王的這段不堪往事,相比起過去無盡的往事,不值一提,現在已化成了智慧,充作他解脫的資糧。


佛陀記得,當他還未證得佛果時,仍然是菩薩時已經認識頻婆婆羅王了,轉眼間已經三十多年了,現在這位老朋友的兒子和他父親一樣,身居人王,卻在世間的苦道遊盪,被折磨得痛苦不堪,終於也踏上求道之路了,兩人都是佛陀在生時孝敬他的弟子,卻互相結下了生死大仇,走上了差不多的生命軌跡,業的曲折真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


阿闍世帶著滿身的疲乏,向佛陀請教修行有甚麼好處,為了對治切身的精神問題,他還特別強調了是當下可以證得的利益,佛陀先問他其他外道的觀點是怎樣的,阿闍世如數家珍,一一娓娓道來,有些人告訴他沒有業,所有行為都沒有後果,有些人造訴他所有人的業都是一樣的,無論善惡等等,阿闍世的描述清晰有序,顯示出高超的智力,出色的言說,說話的同時,精神也來了。


佛陀後來也向他說明依從佛教出家修行的好處,都是當下可證的,也就是後來的《長部》第一經的《沙門果經》。


佛陀先解釋到守持戒德的方法和作用,對於阿闍世來說,這一部份是最重要的,持戒的精義在於自律,自我節制,當人以持戒來培育自律的能力,擁有去除各種精神弱點的能力,他將能去除不善心的界限作用,享受到無染的快樂,遠遠高出於世間的享樂,這種節制的能力能常常喚發善心,無論是修行或生活都有好處。阿闍世同時也明白了,作為聖者的父親,恐怕早就有了這種自我調節的能力,難怪他從不享樂,原來他根本沒有需要。


佛陀接著解脫進節制感官,護持感官,不讓不善的根塵相觸發生,下一步是去除五蓋,注意力應放在培育善的心境,去除不善的心境,阿闍世想起了早些時候,提娑達多對他的影響,的確是這樣的,本來只是對父親略有失望,這個環境原來是心境所造成的,如果他以善的心境去經驗,可可能會有不一樣的經驗,在他慫恿下,逐漸變成了內心的風暴,人的痛苦都是由些微的感官刺激同加上不善的心境開始的,尤如在干燥的氣候中遇上了森林中的小火花,如果擁有了節制諸根的自律能力,那麼就會及早發現這些火花,不會變成森林大火。


阿闍世想像父親作為聖者,早應該已經拋棄了不善的嗔心,即使遇上了他這個逆子,也不會恨他,他的心是善的,那麼痛苦也只限於身體,而在善心的體驗下,即使是不善的痛也會有很大的影響,另外,他知道父親在囚禁期間一直都有禪修,聽守衛說大都數時間都在經行,頻婆婆羅王的輕鬆曾令阿闍世非常緊張,懷疑父親是不是已經有了重奪政權的安排,所以才會故作輕鬆,現在看來,原來父親是這麼堅強的,視帝王將相如塵土,完全是在另一個層次的存在,不可能會責怪他,想到這裏,阿闍世的自責又少了很多,因為他終於明白,他能奪去父親的只是想要的,父親真正需要的他是奪不去的,而只要一息尚存,父親都可以繼續修行,他需要的不多,故而心如金剛。


佛陀接著解說修習定的方法和好處時,舉了很多世間的例子,希望阿闍世明白,他也終於省悟,原來他一直向外追求的境,期望獲得安全、幸福、快樂、平靜,原來更好的方法是往內心中求,這些良好的素質早已存在於內心之中,只是沒有辦法去注意而己,修習定,就能訓練注意力轉力和安止的能力,如果他早就懂得,他就不會忽視了父親對自己的愛,一直都在,只是他自己,他又明白,原來幸福快樂是可以直接經驗到的,不需要太多的外境,父親早應達到這個境界。


當佛陀解釋到出家修行可以證得神通時,阿闍世明白到提婆達多的神通也是修習的,他如果願意,其實也可以得到神通,以往狂熱地崇拜提婆達多是那麼的愚痴;佛陀繼續開示各種慧的修習,他才明白,真正的智慧和外道的一些知識有很大的分別,知識並不一定能帶來平靜和超越,智慧才是真正的出路。


他特別注意到宿命智的修習,原來業力主導了人一生的遭遇,父親被他所害,主要的動力是父親自己的業力,再加上自己的業力和不善心所緣起的,這時,他的內咎感又減低了,業力是股重要的推動力量,他又猜想,如果只有父親和自己的業力,由於父親是善心的,他才會主動讓位,被因禁也沒有反抗,如果沒有了不善心的扭曲,他能否早點覺悟?避免悲劇的發生?如果可以,那麼他殺害父親的過錯的成因就可以在不知不覺中容許了仇恨障蔽了理智,其次才是業力。


佛陀開示的最後一段,他指出佛教教法最高成就,證得阿羅漢果的境界是「生已盡,梵行已圓滿,所有應修的法都已經修習了,這生以後不會再經歷「有」(再生),以後也不會再對將來有渴求」,阿闍世恍然大悟,這一次他看到了真正的出路和希望,而不是以往提婆達多給他的幻影,擁有一切的物質但又飽經痛苦的他立即就明白到,原來,苦的終結就是極樂,放下,而不是獲得才是最樂的,阿闍世感同身受,最高權位帶來的只有苦,連睡覺也睡不好;同時,他也終於明白,現在的處境,是過去的那些因所造成的,凝聚於錯誤的認知模式,造成了他的「現實」,正如一個被蛇咬過的病人,在醫生的引導下,回憶起是那一種蛇咬了他一樣,阿闍世也同樣看到了自己過去的愚痴,在邪見的影響下,對他父親所造的惡行,以及將來,巨大業果已經急不及待地在折磨著他。


原來父親早就找到了生命的意義,那就是由凡夫走向聖者,他早就找到了,一直沒有繼續旅程,是因為被王位所困,被世間的活動所困,父親被囚後能勇猛精進,不起怨念,並不是因為自己所做所為不可恨,而是因為在苦的鍛煉下,他認清了自己的弱點,對治了,並得以超越。


他想起了佛陀的解脫,聖者的心堅硬如同金剛(vajira,鑽石),是世間有為法中最為堅固之物,破盡一切緣法,已經如同以正法增強內心的力量,讓心清淨,證得各種善法,怎樣才能使心堅如金剛呢?


這一刻的他也明白了自己眾多的弱點,就是這些弱點扭曲了他的心,讓他看不到,只依想像去構造父親,構造了整個陰謀和悲劇,他更去除了對父親和外境的依存,明白到人一旦去除了欲貪,不主導,不操控人或外境,能以緣起的態度來處世,個人,尤其作為國王,是各種緣法的協調者,而不是主導者,隨緣而行才是正確的道路。


想到父親能夠甩掉界限,一路走好,阿闍世不禁在反思自己應該怎樣去除界限,理解自己犯錯的因由的?他應該怎樣才可以平息內心的風暴,讓他可以回復平靜,有沒有一個甚麼好的方法?他怎樣才能像父親一樣,身陷絕境而堅強不動搖?


他再也沒有機會請求父親的原諒了,而他以前父親現在已經成了天人,將快證得阿羅漢果,心中根本沒有了這件事,那麼他怎樣才可以也能解開他的心結?怎樣才可以提升他的心,讓心理困擾消失?如果他現在患病了,怎樣才可以治好這種病?他也知道這次殺害父親的業將來是必然受報的,那麼現在內心不安是否能避免?




以此教法,與大家隨喜,願大家早日成就各種善法,體證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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