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的中西方哲學都非常注重「平衡」
、「中和」和「中庸」,並列為其中一項核心的美德,佛教對中庸更加重視,將「中捨性」列為所有善心的核心心所,也即是說,任何的心所,如果沒有了「中捨性」,就不算是善心,對人不單無益,反而有害。
然而,現代的教育更注重盡可能地發揮智力和正面情緒,為了有更好的表現,甚至可以犧牲平衡,以「忍」來面對心的不平衡,所以才有虎爸虎媽們無所顧忌地催谷孩子學習各種腦、體、藝技能,老闆為了催谷業積,不停壓迫員工,不知道失去平衡的心所帶來的危害。
人人都有過失眠的時候,如果心特別焦慮,想盡快入睡,反而更難睡得著。行山時遇上了山雨,如果心總是注意著前路崎嶇難行,恐懼著落石,找人或天或甚至一塊塊石頭來責怪,或者想改變一些事,就會感到特別累,甚至痛,想放棄,我們觀察負面心態的同時增強了不善業果,心也失去了平衡。
當人養成了捕捉經過心的概念和感受的習慣,慢慢失了對實相聚焦,感知力下降,就會迷失於不能止息的亂想之中,想得太多,以假為真,計較也多,心失去了平衡,也失去了各種應有的快樂,為人的本份。
失去平衡的快樂不是幸福,只是興奮而己,如泡影一樣的狀態,又怎能帶來幸福?
在亂想當中,我們應當找回平衡,每天都只是簡單地走著自己的善道,好像一個踏上旅途的快樂行者,以開放的心來迎接每一刻。
遇上不如意的事,世人一般的自然反應就是找人來責怪,而不是馬上找回心的平衡點,回復平穩,於是心越來越激動興奮,小事化大,大事化成絕境;有修養的人,特別是掌握了第二層律則力量的人,他們很快可以用自己的正向人生觀找回平衡,比如說,明白了:「不如意十常八九」的道理的人,又或者「人生本來如是」的人,遇上不爽、不順的事,回想一下自己的這些平衡點,馬上心開意解,不再追逐妄想,於是困難慢慢自然消失。
第三層面的法則力量更大,但需要先清淨身心,再持續地培育才能轉念,如果單單是喜愛思考佛法,等於將法則當成了律則,實際的作用就會滅低,佛陀說世上有種人是雷聲大,雨點小的,他們熟悉經文和法義,但卻不能學以致用,不能體悟四聖諦,於是這些善的概念就只是概念,好像風一般,這也算是一種善的捕風者。
在法則的層面明解合適的業論,有助於我們找到好的平衡點,但即使是健康的食物,如果沒有能力消化,也會變成毒物。
培育第三層面的法則力量,我們需要開發捨心,而捨心的所緣就是業。
如法的業觀尤如平衡點一樣,很快可以幫助我們回到平穩的狀態。
感悟一主要法則是「善果由善因生起,惡果由惡因生起,種花得花,種豆得豆。」
例如,有了橙,一定是先有了橙樹,而橙樹由種子而生,再者,橙樹已經結果了,果實就會出現,直至橙樹枯萎,才不會有橙。
一個自卑的小孩,用感悟一去觀察,是由過去的某一特定因素造成的,如他的自卑是由家庭造成的,如是觀,則他很難超越自卑,因為他不可以改變過去。
以此業論觀之,有甚麼壞事發生了,一定是某人以前做錯了甚麼,而不善業果會持續出現,直至因的緣力消耗完。
如果是其他人做錯了,經過失控的心情加工後,惡越來惡,慢慢成為偏執;如果是自己做錯了,失控的心情令人墮鬱。
於是,甚麼是都是壞的,都是某人的錯,甚至是社會的錯。
在經文一中,阿修羅王拒絕幫忙,仙人感到憤怒,於是咀咒他:『乞求著無恐怖,你施與我們恐怖,我們領受你的這個,令你有永恆的恐怖!播怎樣的種子,收怎樣的果實,作善的有善,而作惡的有惡,親愛的!種子已被你播種了,你必將承受果實。』
阿修羅王種了恐怖的業因,即種子,就會接受恐怖的果報,在夜間被驚嚇了三回。
這種業報觀也是大家所熟悉的業報觀,很多人認為也是佛教的業報觀,也經常引用,實際上,以此法則來解釋業的大方向是合適的:善道必引致善果,惡道必引致惡果,但其實這句話代表的是古印度婆羅門教的業論,不能代表佛教的業論,原本這句話是由隱士向阿修羅之王說的,佛陀又是怎樣看的?
佛陀在《增支部》3集100經中,說到(以下中文為意譯,英文為直譯):
yathā yathāyaṃ puriso kammaṃ karoti tathā tathā taṃ paṭisaṃvediyatī’ti, evaṃ santaṃ, bhikkhave, brahmacariyavāso na hoti, okāso na paññāyati sammā dukkhassa antakiriyāya.
如果一個人以甚麼方式造業,就必須要以同樣的方式來經歷(果報),那麼梵行和苦的止息都不可能達致。
Just like the way a person performs an action (kamma), the person will experience the (resultant) action in the same way. In that case, then Bhikkhus, there will be no spiritual life to be lived, and on opportunity to completely end the suffering.
如果業因和業報是等量的,固定關係的,就不合適了,例如,我被某甲偷了一隻手錶,是因為前生我偷了他一隻手錶,因為他偷回了,大家之間的業就解除了。在比喻中,種瓜可以比喻為「偷」的不善因,得瓜可以代表了「被偷」,今天的收成(得瓜)是過去種瓜的必然結果,無可避免。
量化地理解這個比喻,我們必需先量化「我」,「手錶」和「某甲」,然後再量化「偷」這個身體層次的現象,如是沉淪四相就得以成立,業的運行就像一盤生意,如是買,如是賣。
在盧剛的個案中,如果他真的信奉這個業論,他可能認為得不到那個大學的某一份教職就是絕路,按照經文一的理解,這個業報是固定的,由過去的因造成,過去盧剛和他們六人一起種下了惡因,盧剛害了他們六人,到了今生他們之間的關係必然是惡的,而解決的方法是固定的,六人也必然會害盧剛,而將來他還會遇上對方,還會被對方害直至完全還了債,由於輪迴是無量的,這債還有多少真不好說,如是,守著種瓜得瓜的思維方式,即使盧剛不會殺生,但因和果的承受者都是實體的,他的心也必然會感到很難過和困擾,常常處於不善心當中,引發更多的不善業。
同時,將人的業報等同於過去自己的行為的結果,是一種決定論,一定都由過去決定了,我們很容易忽略了來自當下身邊人的努力,比如說父母的養育,政府的資助,甚至工作場所的一個普通的清潔工人,都能影響一個人的成功,這麼多的因素聚合而成,才成就一件事,所以這件的業果,絕非單一因可以成的,絕非單單自己的業可以造成的,種瓜得瓜式的業力思維,很容易讓人陷入單向思維,降低人的感知度,變得自私,不知恩,不感恩,好像盧剛一樣。
在這個比喻下,如果有人對我們好,我們不須要感恩,可以視為理所當然,因為一切都由過去的業定了,這個人不幫我,也會有其他人幫,因為我們的業是固定的,要幫忙的人,無論怎樣,無論我們感恩不感恩都會幫我們。
佛陀認為,如果一切都是固定的,為麼「梵行和苦的止息都不可能達致」,也沒有必要,因為所有的果報都是過去所定的,那麼一切都定了,在承受果報的同時,我們也在作新的業,再加上輪迴是無量的,沒有終止的可能,我們的修行也沒有意義,改變不了任何的事,也沒有解脫的可能。
實相是,「我」、「手錶」、「某甲」和「偷」都是緣起的,業果的出現由過去無量的業因造成,具有多種的可能性,業因業報也是固定,報的方式也不是固定的。
佛陀在同一段的經文中指出:
Idha pana, bhikkhave, ekacco puggalo abhāvitakāyo hoti abhāvitasīlo abhāvitacitto abhāvitapañño paritto appātumo appadukkhavihārī. Evarūpassa, bhikkhave, puggalassa appamattakampi pāpakammaṃ kataṃ tamenaṃ nirayaṃ upaneti.
如是,諸比丘,有些人並未開發身體、善德、心和智慧,他們的心是狹隘和邪惡的,活在痛苦當中,即使他們只是做了一些微小的惡行,其惡業也會引領他們到惡道。
And here, bhikkhus, some people whose bodies, virtue, minds and wisdom are not devleoped, live in suffering, with a small and mean mind.
If that kind of person does an insinificant bad deed, this action (kamma) leads them to misearalbe staes (hell).
微小的惡行為甚麼最後會帶來重大的惡果?首先,在失控的心情的加速下,一個最微細的惡念也會變得很有破壞力,其次,我們過去輪迴以來所累積很多的惡業,在適當的條件下也可以被一個小火花引爆。
總結來說,感悟一並不適合開發成平衡點。
感悟二:業如田,心如種子,貪愛如濕潤
佛陀以另一個比喻來說明業觀:
那時,尊者阿難去見世尊。抵達後,向世尊問訊,接著在一旁坐下。在一旁坐好後,尊者阿難對世尊這麼說:
「大德!被稱為『依存、依存(取)』,大德!什麼是依存呢?」
「阿難!如果沒有欲界報果的業,你們是否能安立欲界的存有呢?」
「不,大德!」
「阿難!像這樣,業為田地,識為種子,渴愛為濕潤,無明所蓋、渴愛所繫之眾生的識被住立在卑劣界,這樣,有未來(於欲界的)再生的再生。」
來源:《增支部》3集76經/依存經第一
業如田,心如種子,貪愛如濕潤,三者一起再加上其他條件,才能緣起各種的果。業是過去行為的果報,好像田地一樣,提供各種可能。
假設「瓜」的種子是不善行為,它是以田的形式存在的,而不是以種子存在的,種子是心,當下的善心或不善心,田則是過去所做的業總合成了泥土。
又假設瓜是嗔心的結果,而豆是善心,現在起了嗔心,等於瓜結果了,瓜是由田地而養,加上濕潤的貪愛,而結出果實。
人的煩惱,源於追尋主導、控制、擁有的感覺,故一直守著瓜田前,並期待著豆的出現,期待著上一個個實是最後的一個,因緣已了,下一個果實會是不一樣的。
瓜也可以代表了工作上的煩惱,例如犯了一個小錯,為同事帶來麻煩,為公司帶來損失,下了班回家,繼續守著瓜不願離去,希望難過的感覺會消我,結果是越守越亂,越亂越守,心力都浪費在胡思亂想中。
當我們不理會瓜,不再有貪愛,等於不再淋水,即使業田仍在,瓜田會怎樣?
‘yathā yathā vedanīyaṃ ayaṃ puriso kammaṃ karoti tathā tathāssa vipākaṃ paṭisaṃvediyatī’ti, evaṃ santaṃ, bhikkhave, brahmacariyavāso hoti, okāso paññāyati sammā dukkhassa antakiriyāya.
如果一個人怎樣經歷所造之業,就怎樣經歷果報,如是梵行和苦的完全止息都可達致。
Just like a person who performed an action (kamma) feels the action in a particular manner, then in the same manner the resultant action (vipaka kamma ) is experienced. In this case, Bhikkhus, there will be spiritual life to be lived, and an opportunity to completely end suffering.
佛陀說,一個人以甚麼方式來經驗業,也以同樣的方式來承受業果,以不善心才經歷惡報,結果會放大的惡報,以善心來經己惡果,不單會縮小業果,更有可能根本感受不到是惡果。
喚起善心,就等於不再理會瓜田,去到苗田上,種一些豆苗,種子是當下才種的,同樣的過去業因如田,提供的材料卻會結成豆。
意識到心失去平穩,馬上找回平衡點,告訴自己:「聖人也有錯,但不妨他成為聖人。」然後,回家好好休息,明天再回去想辦法止損和補償。
同樣,找回平衡點,等於注意著豆苗田,而淋上的不是貪愛,而是比貪愛力量到強的無貪,那麼豆就會結果,而且會很快。
Idha, bhikkhave, ekacco puggalo bhāvitakāyo hoti bhāvitasīlo bhāvitacitto bhāvitapañño aparitto mahatto appamāṇavihārī. Evarūpassa, bhikkhave, puggalassa tādisaṃyeva appamattakaṃ pāpakammaṃ kataṃ diṭṭhadhammavedanīyaṃ hoti, nāṇupi khāyati, kiṃ bahudeva.
如是,諸比丘,有些人已開發了身體、善德、心和智慧,他們的心是廣大和高尚的,他們活在無量心當中,他們也做了同樣的一些微小惡行,今生將完全感受其業果,沒有任何餘業,更談不上會有多的餘業(引領他們)。
And here, bhikkhus, some people whose bodies, virtue, minds and wisdom are devleoped, live in a measureless states, with a unlimited and exalted mind. If that kind of person does the same insignificant bad deed, he experiences it all in the present life, without even a bit left over, not to speak of a lot.
回到那個自卑的小孩,用感悟二去觀察,可以看到他的自卑是當下的不自主的選擇,他選擇以自卑經歷當下的處境,以達到某些目的,例如懶散,不想努力等,過去的某一特定因素只是業的一小部份,被他利用來合理化自己的選擇,如是,他是有以超越自卑的,他不需要改變過去,只需要改變當下的心境。
盧剛的思維習慣是不停地和人比較,這是慢心,與貪相應,也是他的平衡點,他透過將其他人比低而快樂,這是他的橙樹,有一天,同樣的習慣為了帶來了麻煩,他比不上山林華,但思維的習慣不變,他一直守著,這次他的平衡點變成了盲點,負面思維不斷累積,直至精神失控。
感悟一將人與人之間的不同,瓜和豆之間的不同,看成是以往所造成的業,或家庭背景,或社會背景的之不同,人總是這樣想著,注意要不停留在「你比我好」,「你比我差」,就是「你要和我一樣」,那麼心又怎樣才可以得安樂?
感悟二將人與人之間的不同,瓜和豆之間的不同,看成是人不同的體驗方式中,人的痛苦不是表像決定的,而是由體悟方式去決定的,只要是合適的名色法,合適的經驗方式,就能找到幸福,不論表像是甚麼,而世人往往更著重表像的名利權位,忽視了內在的體驗。
世人寧可位高權重,言語間操控別人而內心痛苦,而不願內心平靜而淡薄名利。
其實,名利的制高點人人都想爭取,但這一點不屬於任何一個特定的人,今天某人爭取到了,第二天輪到另一個,如果他也明白了,當一天被人追上了,自己變成了第二,也不會太著意。
再想想,如果佛陀被人胡亂安排,比如說被一個夜叉支來支去,他會經歷到惡報嗎?
表面上看是惡報,但在佛陀本身的經歷卻不是,他只被支來又去,完成不感的難惡和反應,只是隨緣而行,即使他也有惡業,我們眼中他也有惡業,他的意識根本不會有惡業相應的心所生起。
有能力不理會瓜,讓豆苗快速成長,這是法則的力量,直接由心引發,這也是定的力量,讓我們可尋和伺的能力不去注意惡的所猭,當我們有了這種法則之力,可以自主自己的心,是為心解脫,即使還未證果,也可以沒有煩惱。
業還是業,田還是那塊田,但種上的東西可以完全不一樣,而所有的人和事,對我們來說都只是田中之泥而己,我們的焦點放在了種甚麼種子,澆多少水。
那麼,我們需要去擔心田夠不夠肥料?或者田中有毒料,障礙了蘋果樹的生長?
其實是不用擔心的,只要我們種的是豆苗,就不會變成瓜,肥料不夠,最多慢一點,但由於我們的輪迴是無量的,無量的輪迴,等於田中曾有無量的植物枯萎,怎會不夠肥?所以總會相應的善業會生起,當我們具足了如實之力,穿透之力,在八風可以不動搖,就會明白。
或許,我們種下了一些豆苗,知道了豆苗的樣子,才會在驀然回首間,看見田的另一角早己種下了大量的豆苗等待收成,這些正是我們的波羅密,只是我以前無知而無視。
人的束縛無處不在,究竟我們從束縛看出自由,還是看出了奴役,這要視乎心的超越力量,前提是心要穩,心不穩,無處不動搖,束縛終歸是束縛而己,所有的掙紮都是沒有意義的。
心穩不穩,和見解有很大的關係,遇上八風,假如生起了感悟一式的想法,將苦或樂歸因於自己或他人的業,例如,我被人誤會是因為有了惡業,我痛恨他是因為大家有怨憎會,那麼心很可能會保持失去平衡的狀態;假如生起的是感悟二式的想法,著重當下以甚麼樣的心態去經驗業,例如,我是以慈梵住來經驗被人誤會,那麼心很可能會很快找回平衡。
如果能放開一切,只是注意著正面的感受和想,將改變交給業,讓業去操持,將心境的選擇牢牢掌握住,輕鬆前行,不注意勞累和痛苦,那麼不善的業果可以大大減少,甚至馬上消失。
業報雖然不由人去改變,但也不是如感悟一所說般的,對業報的感受是固定的。
我們更進一步明解到,世間的一切都是業在推動,是業推動了人去作為,沒有了某個屠夫,定會有另一個屠夫接手,只要有業,屠夫就一定源源不絕地出現,去責怪甚至去消滅某個屠夫,只會成為業的工具,製造了更多的屠夫。
我們選擇走在善道之上,不是因為想改變些甚麼人和事,也不害怕業將會帶來的惡運,改變人的際遇的主角是業,而不是自己,我們走上善道,是為了讓自己好過些,順帶有機會讓身邊人也愉快些;假如我們想改變一些人,而那些人又剛巧改變了,那是因為業,不是因為我們的意念。
我們從感悟二中明白了,踏上了瓜田(不善業),不喜歡瓜,並非一定要守著瓜田,等待所有的瓜枯萎,而是可以選擇離開瓜田,去到豆苗田,下種等待豆的成熟,實際上,我們極有可能到達豆田時,發現過去已經種下了很多的豆,生命不是剛剛開始的,也是馬上就終止。
人生路也一樣,我們經驗生活的方式決定了經驗的性質,所以同一條路,往往能走出不一樣的旅程;同一星空下,失眠者苦惱於長夜漫漫,安睡者一瞬間就過去了,更佳的即使失眠了,也影響不了心情。
或許生命也一樣,當我們能專注於內在的體驗,不作改變和主導外境的徒勞之舉,以存在中的所有經驗為培育平衡力的契機。
終有一天,當你遇上了逆風,你自然的反應不是追尋原因,追問這是誰的惡業,為何會遇上這種人等等,因為在無數次的實踐中,你發現這會導至心失去平衡;你將改變自己的反應模式,更注重觀察自己以甚麼方式去經驗,而在省察的當下,你自然也踏上平衡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