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8月31日星期四

木棉花絮

 



同行日漸稀

嫣紅彈指老

疾風逐寒絮

浮塵寄此身


當時雪滿天

而今獨飄零

萬緣皆過客

只有心長伴


一樹白色勝雪的木棉花絮,風起時便各奔前程。


生死若旅,人如飄絮。


萬法皆可依,唯有三者方能稱之為寶。


珍貴之處在哪裏?


希臘有一位犬儒派哲學家認為人生太苦,太虛偽,太多枷鎖,人活著不能幸福,人應像狗一樣活著,無拘無束才能快樂,於是,他便在市集中像狗一樣活著,人們稱他為瘋了的蘇格拉底。


其實,無論是人活得像狗,或人活得像人都只能是苦,「存有」本身才是苦的根源,而自我就是存有的核心。


過去無量劫中所作之業,令存在的聚合和破滅成為必然。


善惡業相互交織,糾纏不清,即使是善法,也因其滅而不為善。


去除了「自我」感,苦才能止滅。


世間萬法,唯有三寶能開展純然善法,去除自我,是導向涅槃的唯一鑰匙。


禪者以心為伴,心以三寶為伴,修習善法,善持戒律,掌控了律則層面的力量,並依此修習定和慧,最後掌控了法則層面的力量,讓我們面對各種存在的處境時仍然安穩如山,安於開採蘊藏於苦難當中的法寶,開發如實知見,止滅攀緣。

2023年8月30日星期三

悠然自得的浮浪者

 

有足夠的距離,才能看清






曾有一位出家人和我說,他的志向是成為無家者(homeless),也就是我們所說的露宿者,露宿者又稱流浪漢、遊民、街友、野宿族,日本又稱為浮浪者,每個大城市都有很多的露宿者,沒有政府能夠成功解決這個現象,為甚麼呢?


無家者的生活很有很多常人難以想像的困難和苦,絕大部份都是無奈之下的生活方式,但當中有也極少數是屬於自己選擇的,例如,香港的Simon Lee,像他這種的無家者,在日本人也很多,有些平日更是穿著整齊的上班族,大家可以先看看


一般人對「家」的感覺是正面的,家,提供了保護和很多物質條件,但最重要的是家人,古代中國是女系社會,「家」的一字代表建築物(「宀」)內有一公豬,字義即是借男人的種去培育下一代,當有下一代出生,就變成「宀」內有人「至」了,就變成「室」了,合起來就變成「家室」,所以有下一代的人才是有家室者,家,一直以來最重要的意義在於有家人,所以,無家者「無」掉的主要是和家相關的物質和家人


菩薩有一生曾是國王,有次出遊看見有兩棵芒果樹,一棵有甜美的果實,另一棵沒有任何芒果,他吃了一個芒果,並讚不絕口,後來離開了,當他回來時,看見那棵有果實的樹已經倒在地下了,原因是有很多人跟著國王學去吃那棵樹的芒果,人人都搶著,結果樹就倒下了,國王有感而發,越好的物質越多人去爭,物質其實是危險和煩惱的泉源,自己的王位和財富和那棵倒下的樹一樣危險,後來他就出了家。佛陀時代有位大名王的經歷也差不多,他出家後捨離了財富和權力,和很多待衛,他反而覺得這樣才安全和快樂。


無家者和出家人,都將自己和被很多人視為必須的物質和人隔離和遠離起來,當這些依賴和習慣被切斷,有些人反而會感到很安樂,原因是他們換了一個角度去觀察物質和家人,正如菩薩和大名王一樣,我們可以說,這個找尋樂趣的方法,就是「遠離」。


沒有依賴,就不會被物質和人牽動自己的心。


至於無家的壞處,對他們來說,只是為了這種生活所付出的一些微不足道的代價。


正如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除了因為他家很富有外,他也看到了政治的危險和煩擾和追求精神生活的樂趣。


其實,有家室也可以很快樂的,對大部份人來說,無家反而是很苦的,無家者用了「離」的角度去看家庭生活,為甚麼會感到快樂呢?


廣東話有句:「隔籬飯香。」意思就是當我們不滿足於當下所有的,就會以不善心來看自己的生活和別人的生活,就會對自己的生起嗔,對別人的生起貪。當滿足於自己的生活,就會以善心去看世界,就不會太理會別人的生活,只會專注於自己,這就是「離」所生起的快樂。


無家者以「離」的角度去自己的生活,就不會介意無家狀態的不便,反而會帶著欣賞的角度,而不會去羨慕別人的家庭或社會生活,從這種思維角度去自己的生活,只會看到快樂和放鬆。


我們培育安止定時,必須掌握的其中一個技巧,就是懂得以這種觀點角度去思維五根的所緣,即五塵,包括色、聲、香、味、觸,去思維自己的生活,這也是尋和伺的作用,並視五塵為煩惱的來源,而不是快樂的來源,正如快樂的無家者一樣,遠離這些所緣,專注於內在法的空間,放下去擁有、去控制外物,就和無家者看到無家的好處,感到快樂,例如,專注於呼吸時,離去五塵和其他妄念,就會發現呼吸其實是很奇妙,很有趣的,禪悅也會隨著生起。


相對於頻密依賴前五塵,一般人覺得這種內在的狀態是比較空靈的,如果我們不懂得去欣賞這種自在,不懂得以善的尋和伺去「離」五塵的技巧,就會回到舊有的習慣,去擁有、去控制外物和別人,我們將不能開發自己內在的空間,正如一個無家者,去羨慕有家室的人,我們也會很煩惱的。


早日掌握「離五塵」的思維方式,早日享受由「離「所生的「喜樂」。


背景閱讀:


『Simon的露宿生活是朝桁晚拆的,維園的小食亭是他的睡床。


這是一個快樂露宿者的故事。


Simon Lee,自稱維園犀利哥,行年五十有二。自二○一二年開始,他以維園為家,露宿街頭。二○一六年,他更為自己開了一個blog「露宿人生」,記錄了他街頭生活的瑣碎雜事。感謝他,打開了我們通往露宿者的一扇門。也多謝他,讓我們看見了生活的另一種可能性。瞓街,原來不一定是窮途末路,可以是心甘情願的選擇。

 

他的第一篇網誌是這樣的:

「2016年12月16日

新的開始。:)他的網誌的最後,除了句號,不時還有一個微笑符號。他是一個快樂的露宿者。他瞓街,並不如一般媽媽所言是因為讀唔成書、賺唔到錢。事實上,Simon是大學化學系畢業生。畢業後他從事文職,賺的錢足以自稱為中產,養得起一輛車子,負擔得起天天到不同餐廳吃好東西,是個比現在肥一倍的中產肥仔。可是他不快樂。非常的不快樂。不快樂得所有奢侈的消費都抵銷不了難過,不快樂得到今天都不想再提起。


九七年他辭掉工作到澳門從頭開始,工作過,創業搞過補習社,心中還是空洞洞的,又停下了腳步,靠積蓄生活了幾年,到後來身上一毛錢都沒有了。甚麼都沒有了,卻適逢當年澳門賭權開放,為招徠賭客,各家賭場都有免費吃喝提供。「三文治是必備的,咖啡奶茶任喝,新葡京更有阿姐推着點心車讓賭客吃春卷、芋角。」Simon忽爾發現,在末路的路末,原來還是有路。他就是靠着這樣的免費吃喝來過活,晚上就睡到澳門文化中心的空地上。順着人生的路軌,他成了露宿者。後來賭場報司警,說總有他這樣一個白吃白喝不賭錢的不速之客,澳門司警就把他遞解出境,遣返香港,他的家。


回到了香港這個家,他卻沒有回到本來的家。「我跟家人的個性和生活習慣都不一樣,關係沒有很親密,也喜歡自己一個。」而且他發現,雖然他已經是個一無所有的人了,心情卻是異常地自在。他不用為錢煩,不必為情牽,孑然一身,於是他心甘情願繼續當一個露宿者。從此,維園,別人的足球場、阿伯的吹水論壇、工人姐姐的周日樂園,成了Simon的家,至今一住六年。


現在他的家當,就只有三個背囊和兩個手抽環保袋。入面有睡墊、衫褲鞋襪,全都是拾回來的。他有一部手提電腦,是從前還有領綜援的時候買的,鍵盤已經壞掉了。他有兩部電話,是露宿者朋友阿城和波仔送他的。阿城送他的是Lenovo A7000,屏幕已經爛了,他用來上網;波仔送的是Galaxy Ace,640×480的低解像度相機,卻是Simon現在blog相片的拍攝器材。呀!對了,他還有兩隻毛公仔,當然也是拾回來的,一隻叫阿Pooh一隻叫阿Fool,每晚睡覺他都會拿出來放身邊,是怕寂寞嗎?「我放兩隻公仔,讓別人以為我是儍的,就不會來騷擾我,就睡得安全了!」Simon笑說。聰明得很。


他每天大部份時間都是流連圖書館,在館內上網、寫blog。 blog記下的都是他日常生活事,雖然瑣碎,但讀來有趣,而且滿有智慧。blog記下的都是他日常生活事,雖然瑣碎,但讀來有趣,而且滿有智慧。


Simon也會在垃圾桶尋寶,他的一身衣物,都是拾回來的。智慧 上網叉電有窿路 錫克廟嘆奶茶的確,露宿街頭是需要智慧的。像Simon,他通曉銅鑼灣一帶的飲水機、叉電和廁所位,希慎廣場的廁所他最為推崇備至。銅鑼灣運動場的儲物櫃比維園足球場的更密實,是他作為用家的經驗之談。中央圖書館哪一台電腦上網的速度最快,他了然於胸。想了解天下大事,他每天看免費報紙;想自我進修,他上YouTube跟淨空法師學佛,讓自己成為越來越自在無求的佛系露宿者。他也知道哪兒有免費飯可以果腹──幾乎每天,Simon都到銅鑼灣的錫克廟吃中午飯。錫克廟也是Simon作為露宿者最感激的機構,星期一至日,不論黑雨甚至十號風球,他們都照常開放並免費提供膳食給大眾。不分性別、國籍、宗教,只要你有需要走進來,錫克廟不問因由就給你食物,而且味道很好,Simon愛吃這兒的炸雜菜pakora,也愛那加了香料的熱奶茶。那奶茶,我也喝了滿滿一杯,茶香中滲着薑和小茴香的香氣,的確好喝得很,果然是很懂門路的露宿KOL!

然而Simon最聰明的,是他懂得自重。Simon每天都會到運動場梳洗,穿戴得乾乾淨淨,除了他有點過瘦的身形,否則走在街上,不易認得出他是露宿者。他會到麥當勞找二手食物,可是吃完後他總會收拾好托盤,減輕店員的負擔。他會在垃圾箱尋寶,卻永遠不會翻得亂糟糟。他瞓街,卻是天天朝桁晚拆,不會阻街擋路麻煩了別人。


錫克廟的奶茶Simon幾乎每天都喝,加入了香料,非常的好喝。 錫克廟一年365日都開放並提供免費飲食給有需要的人,Simon對他們最為感激。


自重 拾零錢周末買旗 文筆流暢有趣。他沒領綜援,口袋一毛錢都沒有,他會到街上執別人掉落了不願拾起的一毫兩毫,然後每逢周末用這些錢來買旗:保良局、生命熱線、東華三院、弱智聯會、護苗基金……讓自己的口袋又再歸零,借花敬佛,窮得樂善。


「市民對露宿者有很多既定壞印象,多少也因為很多露宿者自己做得不好,影響了別人。我寫blog,是希望讓大家知道露宿者有很多種,不是只有污糟邋遢、予取予求的那一種。」原來,當你樂天知命,就連瞓街都可以變得很有趣!看Simon的blog,除了讚嘆他文筆的流暢和錯別字之鮮見,我更是常常讀着讀着就笑了,覺得街頭的生活怎麼這麼有趣!


「原來平日的記利佐治街也有商品推廣活動。昨天傍晚時分,我在一輛大型推廣車前面玩了一個弱智遊戲,就得到了一瓶細裝白蘭氏雞精了。」

「熱切期待。下個月我就生日了,很期待。想到生日又沒有人會為我慶生的,為甚麼我要那麼期待呢?因為,我想快些變老!人一老了,可以吃得到的免費飯就多了。」:)


「鬼節前後,街道上都會多了一些棄置水果的。而這些水果大都完好,只要你願吃,一頓又一頓的水果盛宴將可令你樂得開懷。」

「昨天撿到了高潔絲日用纖巧裝四片…這種東西對於我們露宿者來說,有時候是會用得着的-------就是當我們需要點甚麼來吸收大量水份的時候,一般用於露宿現場的清理…可惜的是,現時撿到的是日用型而並非系列之中吸水量最多的熟睡夜用型。」

「一位外籍人士昨晚送了我七頂帽。倘若那些都不是帽子,而是食物,您說會多好呢?」

Simon把這些生活的瑣事文配圖的放上網,一來當然是為了打發時間。「我一天大部份的時間都是在圖書館流連,寫blog可以幫我消磨時間。」其次,Simon希望透過自己的部落格令大眾對露宿者有更多的了解。他的部落格中有一篇文章令我很深刻:「香港的維多利亞公園到了二○一七年,終於都有人願意餵飼,貓和鴿子以外的生命體。」

說的是近年多了市民願意和露宿者持之以恒地分享食物,而不僅僅是在端午的時候派一隻糭、中秋的時候派一個月餅──這些其實沒能幫助他們多少。透過他的文字讓大眾更清楚他們的需要,我以為Simon寫blog的最大原因為就是為露宿者爭取更多的關注。然而這都不是最終極的原因。

他有兩隻公仔阿Pooh和阿Fool,每晚睡覺他都會拿出來放身邊讓別人以為他是儍的,就不會來騷擾他睡覺!

他的家當就只有五袋,都是生活所需品。錢,卻是一毛錢也沒有。

 每天早上Simon會到麥當勞找二手食物充飢。


頓悟「心安之處,就是家」

「我希望我的讀者是現在社會上成功的一群。」Simon說。這是他作為過來人的肺腑之言,這是他作為佛系露宿者的頓悟。爬得越高,跌得越痛。自小到大,父母長輩都說,你一事無成就要瞓街了。Simon正是想讓大家知道,瞓街,其實也沒甚麼大不了。將來人生真的走投無路了,不必找死,瞓街一樣可以吃飽穿暖睡得好,就像他一樣,好好的。


這夜,不很熱。清風送爽,蟲鳴雀叫。天為被,地為床。Simon才躺下不久,沒輾轉反側,便已入眠。家,不必一定是四面牆一道門,「心安之處,就是家。」Simon如是說。維園,是露宿者Simon最愜意的家。』

(注:Simon幾年後因癌症離世)


無論是那種生活,我們都需要喜和樂,即使出家的生活也不例外。


在界限的作用下,一般人會失去這種能力,吃粥時抱怨粥,想著吃飯。


「遠離」的訓練,就是讓我們在吃粥時,不去渴望吃飯的好處,而會想著吃粥的好處,或者,去想著吃飯的壞處,不去想吃粥的好處。


有家或無家只是生活方式,以「遠離」角度來思考,無論哪種方式,都可以找到喜和樂。


然後,我們進一步可以超越,活在當下時,同時以超越四相來觀察。


如果跳過了喜和樂的步驟,直接去超越的狀態,這種超越將很可能欠缺力量。


以出家的生活為例,假如出家人不享受出家的生活,就很難獲得超越的力量。


或者再准確地說,如果修行人不能透過離五塵而得到喜和樂,心將流於呆滯和冷漠,貪嗔痴就會容易再生起。

2023年8月29日星期二

穿透之力

 

都是看,卻是不同層次的看



如虛的知見,緊抓浮現於心的概念、感覺和意志,以之為真,並以之為基礎,再加上世間,建構自身存有。


如實的知見,清淨了浮現於心的概念、感覺和意志,以清淨的心去如實知見世間,不建立虛幻的存在。


建基於如實觀的知見好,還是建基於如虛觀的知見好?


如果世間真實是樂的,我們視之為樂,並且以享樂的方式生活,那麼生活會是快樂的嗎?


如果是苦樂差半,我們視之為樂,並且以享樂的方式生活,那麼生活會是快樂的嗎?


如果是苦樂差半,我們視之為苦,並且以準備受苦的方式生活,那麼生活會是快樂的嗎?


如果是苦的,我們視之為苦,並且準備苦的方式生活,那麼生活會是快樂的嗎?


具足如實之力的人是怎樣取捨的?他們以最有益有角度和觀察世間,為自己和他人帶來快樂,因為他們寧真莫假,主動地思考和應對人生的各種苦,心從而獲取如實之力,步向幸福,如是,他們常常審察人生的各種苦:


  「比丘們!有這五處應該常常被女子或男子或在家者或出家者省察,哪五個呢?『我是老法,未跨越老。』應該常常被女子或男子或在家者或出家者省察;『我是病法,未跨越病。』應該常常被女子或男子或在家者或出家者省察;『我是死法,未跨越死。』應該常常被女子或男子或在家者或出家者省察;『我[會]與一切所愛的、合意的分離、別離。』應該常常被女子或男子或在家者或出家者省察;『我有自己的業,是業的繼承者、業的根源者、業的眷屬者、業的所依者,凡我將作的業,善或惡,我將成為其繼承者。』應該常常被女子或男子或在家者或出家者省察。 


  比丘們!緣於什麼利益而『我是老法,未跨越老。』應該常常被女子或男子或在家者或出家者省察呢?比丘們!眾生在年輕時有年輕的憍慢,他以其僅有的憍慢而以身行惡、以語行惡、以意行惡,[但]當他常常省察該處時,則那在年輕時年輕的憍慢全部被捨斷或變薄。比丘們!緣於這個利益而『我是老法,未跨越老。』應該常常被女子或男子或在家者或出家者省察。 


  比丘們!緣於什麼利益而『我是病法,未跨越病。』應該常常被女子或男子或在家者或出家者省察呢?比丘們!眾生在無病時有無病的憍慢,他以其僅有的憍慢而以身行惡、以語行惡、以意行惡,[但]當他常常省察該處時,則那在無病時無病的憍慢全部被捨斷或變薄。比丘們!緣於這個利益而『我是病法,未跨越病。』應該常常被女子或男子或在家者或出家者省察。 


  比丘們!緣於什麼利益而『我是死法,未跨越死。』應該常常被女子或男子或在家者或出家者省察呢?比丘們!眾生在活命時有活命的憍慢,他以其僅有的憍慢而以身行惡、以語行惡、以意行惡,[但]當他常常省察該處時,則那在活命時活命的憍慢全部被捨斷或變薄。比丘們!緣於這個利益而『我是死法,未跨越死。』應該常常被女子或男子或在家者或出家者省察。 


  比丘們!緣於什麼利益而『一切所愛的、合意的[會]與我分離、別離。』應該常常被女子或男子或在家者或出家者省察呢?比丘們!眾生對所愛的、合意的有欲與貪,他以貪與染著而以身行惡、以語行惡、以意行惡,[但]當他常常省察該處時,則那對所愛的、合意的之欲與貪全部被捨斷或變薄。比丘們!緣於這個利益而『我[會]與一切所愛的、合意的分離、別離。』應該常常被女子或男子或在家者或出家者省察。 


來源:《增支部》5集57經/應該常常被省察處經(莊春江譯) 


大都數人的傾向是相反的,他們寧願包裝各種苦,合理化各種苦,沉溺於自建的虛幻世界而不能自拔,甚至以各種虛幻的概念來批評那些嘗試超越的人,以進一步合理化自己的沉溺,他們習慣了沉迷於虛幻,痴、無慚、無愧和掉舉的力量將自動運作,消融了感知的能力,尤其是失去了感知他人的能力,令身邊的人痛苦也不自知。


人人皆有生老病死眾苦纏身,由於感知力愚鈍而不自知,由習慣於虛假而走向真實,我們可以刻意培育這種求真的態度和能力,以開發捨心,每天可以作意審察這些苦,並加以捨斷或令其變薄。


如實之力具足後,心才會有基本捨的力量,下一步我們要培育穿透表象的力量,尤如了解大象,如果只是依靠觸覺來摸,即使是如實的,感知也是片面的,大象除了表像外,還有內在的生理結構,平日獨特的行為等等:


  比丘們!緣於什麼利益而『我有自己的業,是業的繼承者、業的根源者、業的眷屬者、業的所依者,凡我將作的業,善或惡,我將成為其繼承者。』應該常常被女子或男子或在家者或出家者省察呢?比丘們!眾生有身惡行、語惡行、意惡行,[但]當他常常省察該處時,惡行全部被捨斷或變薄。比丘們!緣於這個利益而『我有自己的業,是業的繼承者、業的根源者、業的眷屬者、業的所依者,凡我將作的業,善或惡,我將成為其繼承者。』應該常常被女子或男子或在家者或出家者省察。 


來源:《增支部》5集57經/應該常常被省察處經(莊春江譯) 


確立了求真的態度後,我們常常感知和審察自己和外境物理和精神的狀態,第二步就是要深化感知能力,不單止只限於一個個體,而是現象背後的大局限制,如各種科學和社會的律則、文化風俗,這些律則大都是由前人所總結的經驗,第三步是力量更大的「法則」,我們主要以緣起法的角度來觀察一切,應用在日常生活,緣起去也即是「業論」,我們進一步審察自己和眾生的業:『我有自己的業,是業的繼承者、業的根源者、業的眷屬者、業的所依者,凡我將作的業,善或惡,我將成為其繼承者。』


以楓葉樹下的文章為例,他原先是認為一切都是B的個性問題,造成了苦,現在,他應如實地確認自己和B緣起了「怨憎會」苦,在表層上這是某人與某人之間的衝突,下一步,他深入一點以業論、緣起法去觀察去審察大家的矛盾,在規律的層面,大家的沖突是怎樣造成的,在野外生活生活,是不是有些法則要注意,才可以活得自在快樂,如果忽略這些法則,大家就會陷入「共業」的不善業當中,難免會有所沖突。


律則層面的法律和習俗也是強大的力量,是共業的一部份,例如行車方向規定是左上右落的話,如果我們隨順這些力量,行事就會事半功倍,如果逆反而行,步步為營都避不了遇上挫折。我們去旅行總要先了解一下當地人的習慣和禁忌,才可以避免沖突,這是律則的層面問題,不是個人的問題,無論是誰,如果觸犯了當地人的禁忌都必然會引致煩惱。


最深層次的力量是法則的力量,超越了個體和集體,如業論所總結出的經驗,走上善道必然會帶來善報,惡道必然會帶來惡報,又例如,修習禪定和內觀成功的法則。


心的力量最深入,能觀察到各個層面的現象就越有力量,越能超越前一層的力量,心力不足的人,常常被困於物質精神律則的層面,被這層的力量左右,如能穿透表象,達到法則的力量,就能超越於任何的物質、精神、律則的規限而自在無礙,


我們所知的,緣起了我們能看見的,再緣起了我們的經驗,如實知見的心有力量去選擇最有益的方式去生活。正如,從香港到上海有眾多的交通工具,一個只知道走路的人,另一人知道有其他陸路交通工具的人,又另一人知道更知道有水路和空中交通的人,又假設有個來自未來世界,懂得運用量子分裂傳送的人,第四個人選擇最多,能乘坐對自己最有益的工具,他的感知最全面,力量也最大。


一個掌握了第二層面律則的學生,為了報答父母,努力讀書,遇上各種身體和精神的困難也能超越,一個停留在物質和精神層面的學生,遇上各種困難,如疲累和被嘲笑,就很容易放棄學習,一個進入法則層面的宗教烈士,在生命被威脅下,仍然能夠堅持自己的信仰。


一位阿羅漢,心已經完全和法則的力量共融,他在任何的狀態中,心都處於法則的觀察層面,他們已經完全了解了生死流浪的法則,不再被輪迴所限制。


再以白飯為例,只是停留於表象和以緣起的角度去審察一件事,是大有不同的:


一家人在吃晚飯,兒子處於不善心的狀態,例如正在玩手機,憤怒地反駁一則訊息,或者正在回想今天一些不愉快的事,或者正在想今天上課時所學習有關階級鬥爭的理論,在不善心的引領下,無論是貪或嗔,他一旦留意飯餸,很可能會產生不滿足的情緒,如覺得太咸,心口都可以會批評。


如果這時兒子被問道:「這碗飯是怎樣來的?」


他可能心不在焉地回答:「從超市來的。」「買來的。」「阿媽煮的。」「階級剝削而來的。」


他不是真的去觀察飯的來源,從而得到更多新的知識和明解,而是根據心中一些固有概念來回答,正如我們晴天的天是甚麼顏色的?大多數時我們看到的是藍天白雲,實際上天空上還有很多紫光,只是絕大多數人都對紫光不敏感,才會只看到藍天,我們的感官敏感度限制了所看到的物件本色,表面上他看的是外在的世界,實際上看到的是內在緣起的世界;又例如,一個坐在充滿雜物房間的人,他看到的是只是房間內的雜物,完全看不到窗外的景色一樣。


假如在善心的狀態,他的心清空了無關的概念和感受,他的心處於一個清晰的觀察者狀態,他再去觀察飯的基本緣起條件時,在物質的層面,他會觀察到一碗簡單的飯,從種子到收成,到批發市場,到超市,到電飯煲,到餐桌上眾多的條件,這些條件由一股重大的律則力量推動,才能將田中的稻,化成了餐桌上飯,其中一條律則,就是市場的供需力量,包括農夫到零售商的力量,其次還有各國政府的法律和執法機構的立法精神,一旦少了其中一個重要環節,就沒有了餐桌上白飯了。


但這還不算是有慧的善心,他還需要觀察法則層面的現象,也即是業:是那些有效業顯現了,以致他有這樣的福報去享受煮好的飯菜?他和媽媽的業是怎樣來的?為甚麼是媽媽煑,而不是爸爸煮?為甚麼不是由他煮?當過去的業緣滅了,他可能再也沒有機會吃媽媽煮的飯,那麼他應以怎樣的心態去吃這碗飯?


更進一步的法則是超越四相,他可以觀察吃飯的人是由甚麼構成的,有那些特相,一旦掌握了,心不會再受困於沉淪四相。


三個層面中,法則的力量最大,影響力最大,例如眾多的力中,以業的力量最大,是決定性的力量,有些患上了未期癌症的病者,他們可以總結出幾個生活因素來為自己的病歸因,例如認為是環境污染造成的,但其實最大力量的是業力,所以大家都活在同一環境中,只有一些人會有癌病,原因除了共業外,大家的各別的業力不同,如過往造了很多不善業,如殺生業的人,很可能會患上。


如果我們忽視了第三層面的感知,只看到第一和第二層面,很多事情的人的遭遇就會變得很奇怪,我們可能不明白同一個人,為甚麼在不同的人眼中評價會完全不同,一旦加上第三個層面的了解,我們的認知變更全面,可以運用的力量也會更大,有更多的機會超越;否則,不知不覺第三層面的法則,我們的感知能力就不能夠得到充份的培育。


楓葉樹下一行四人,野外生活經驗明顯不足,他們的觀察力不足,無論在物質、精神和律則的層面都有所不足,再加上法則層面的因素,發生矛盾和各種問題是必然的。


十多天的野外露營生活是強度比較高,成功進行要滿足很多的條件,在物質和精神的層面,平日很少野外生活的城市人,大既在幾天後體力就會下降,尤其是超過三十歲的成年人,回復能力比較慢,長期的體力消耗後,身體會發出各種不愉快的訊號,要求休息,情緒也會隨之轉差,從而影響了精神,人在情緒低落時,名色法受到影響,很容易觸發界限,造成各種人際關係的衝突。


因此在規則的層面,過往有經驗的人的總結是,長期的野外生活需要大家的默契,如果是互不認識的人,必須要經過訓練,增加大家的互信和溝通才應該出發,而西方人在中小學時大都有過野外生活的經驗,不單和同學去,很多時還會和家人一起去,所以大都很有經驗,他們體力也比較好,行山徑注明需要二小時完成的,一般的東方人可能都要用三至四小時才能完成,他們懂得看地圖或其他定向的工具,也自然懂得怎樣互相合作,因此西方人不需要甚麼準備就能出發,成功完成旅程,例如,他們自然懂得,行山時最有經驗的人應該帶頭和包尾,不應該在途中分開,如果分開了,應該要有適當的溝通工具,如對講機、衛星電話等,並約好在合適的地點會合,出了問題可以很快得到照應。


旅程開始時他們的合作一直不錯,隨著體力和精神下降,B的狀態首先出現問題,界限開始作用,精神緊張,身體出現各種較強烈的覺受,因而常常只注意自己,而且流於表層的概念,如在不安全感下,不停吹噓自己有野營的經驗,在選擇路線時,只能偏執於一條中,不能作全面的了解,她更不能覺察隊友的狀態,在隊友好好溝通,因此出現作者所說的各種自私自利和奇怪的行為,實際上是由於她不重視實相,抽離了現象,活在自己概念世界。


作者的感知同樣也深入不了第一和第二層面,他和B也一樣,活在自己概念世界,如果他對兩個層面有所感知,他會自然地感知到B的身體和精神都力有不逮,身為領袖,應考慮各樣支援她,而不會只懂得批評她。


作者認為這次遠足之行的失敗之處主要是B的責任,是因此他自己的經驗不足,感知也不足,他的看法是建基於自己的概念,而不是實相


如果他如實感知了西方人對政府批判和懷疑的文化,他的感知就到達了第二層,遇上像B這樣比較「激進」的人,就會比較包容,見怪不怪,不會對B「攻擊」美國政府這麼反感,由於他不了解,他的感知會停留在概念的層面,他容易以各種「概念」,如來評斷B,而不會真正地了解她。


如果作者深入到第三個法則的層面,就會明白,在痴的影響下,人是劣慧或有慧是要經過培育的,不是隨機的,也不是自然的:


  世尊這麼說: 「而,比丘們!什麼是人之不善地?比丘們!不善者是不知恩、不感恩者,比丘們!因為這被不善人稱讚,即:不知恩、不感恩的情況。


來源:《增支部》2集33經 


佛陀說世間絕大數人都是「不知恩、不感恩者」的不善者,是甚麼法則的力量引致一個不善心的人「不知恩、不感恩者」呢?


巴利語的不知恩(a-kataññū,absent-minded),kata是做、運作的意思aññū是知道的意思,例如attaññū由atta(自己)和aññū(知)構成,是自知者的意思,akataññū意指不注意別人做了甚麼,付出了甚麼;不感恩(akatavedī, unthankful) 巴利語中的vedī指感受,對別人所做的、付出的沒有感覺,認為理所當然的,所以不會有特別感覺,他們不單止對別人的「相助」無感,連自己的行為對其他人的影響也無感。


從表象上來看B是自私的,如能穿透表象,我們可以看見實際上是因為她心在注意力方面是片面的、主觀的,她的感知力有限,在情方面是混亂無序的,範圍只限於自己表層的意識,她連自己都不了解,思考只流於表面的概念,也就是貼上標籤的程度,與人相處時,思考和注意全都是關於自己的,對其他的人感覺和思維是無感的,她的心和情都是失控的,因為做事偏向衝動,一想到馬上就被焦急的情緒推動去做,例如旅行當中忍受不住衣服有汗味,一看到有熱水洗水馬上焦急地搶著去洗,注意力根本沒有放在其他人身上,也不會覺得自己的行為會影響其他人。


像B的這類不知恩、不感恩的人,他們「想做就去做」,他們氣血往往有很多滯脹,在色法的層面常常感到焦慮難安,在名法層面自然很難平靜,正如一個心事重重的人,在街上行不會注意其他人和事一樣,因而給人的印象就是自私的。


也因此,B這種人不知道本分,不知道人際間的通則,在家不懂得令父母和家人歡喜,在外也令朋友困惑,不知道完成別人的期望,只懂得讓人滿足於自己的期望,因而往往令人煩厭也不自知,這一切都源於不如實知見,偏低的感知能力。


在虛幻中為了合理化自己的存在,他們往往主動建構各種存有,並要求其他人配合自己,如果不配合,就貼上各種標籤,以強化自己的合理性。


猶如蒼蠅依存牛糞,喜悅於牛糞,B也依存世間虛幻的不淨相而活,因其虛幻,故而空虛,故喜悅於批評、冷謿熱諷。


「如是因、如是果」,說起來簡單,其實大部份人的感知只流於表層,根本做不到。


不知不覺因果是痴的力量,也可以是業的力量(如付出只是還債)這也是法則的力量,是最深層面的力量,一個感知能力低下的人,自然不知不覺別人為他的付出,所以是不知恩和不感恩的,這是法則的力量,是最深的,尤如父母為子女付出,或者是子女為父母付出,即是在物質、精神和律則(關愛、孝順)上全心全力付出,如果對方不知不覺,是不會感恩的,B也一樣。


如果以業的法則來釋解他們之間的合作為何失敗,他們之間的合作在條件上、因地上是有很多的不善的基礎(滿足不了第一和第二層面的條件),也有少量善的基礎,但結果就是無效業的,以致表現出了「怨憎會苦」,繼續推演業力法則,我們可以觀察他們之間有前生的因怨力量導致這一生的「怨憎會苦」是否不可改變,不可逆轉呢?


從結果上來,他們三人和B很可能屬於「老死不相往來」的類型,但如果作者的感知己經完全深透入法則(業力法則),他很可能觀察到其實大家的關係不一定會走到這一步的,因為他們在旅程的起段相處是愉快的,如果他們的行程注意多點休息,例如中途會住一住民宿回復體力,大家刻意去培育溝通,即使意見不合,也會傾向包容,或者多討論,而不是爭執對錯,更理想的狀態是大家的感知都到達了法則層面,例如善業必有業報原則,如實感知到善心和善業的運作原理,則無論遇上甚麼考驗,他們自然本能地以善心來相處,那麼這種「怨憎會苦」就是虛幻的。作者感知了這個層面的法則後,面對B的各種行為,他可以根本不起「自私自利」等評斷她的概念。


LUCY對船員和乘客就自然傾向體諒、幫助他人,她的感知深透到第二、甚至第三層面的法則,對發生的事完全沒有抗拒,為了自己的快樂,她傾向正面地感知和讚賞他人的行為,和評斷比較,表面上都是貼上標籤的行為,實際上Lucy的意識已經深透至第三層的法而行(善報法則,或梵住心法則),她的心不再流於表層,因此不會去爭執概念層面的對錯,因而可以自在地渡過此劫。


假如楓葉樹下的感知能如實地由身體精神層面,律則層面一直穿透到法則層面,他作為領導者就會明白,和陌生的朋友一起出遊,不會將行程安排得太緊密,注意溝通,不爭執對錯,在旅途勞頓當中,永遠以善心為伴,以實際為基礎,感知到隨順朋友所帶來的欣喜,比要求朋友隨順自己大得多,很要好的朋友在結伴外遊時,當中如果至少有一人能擔任「和事佬」的角色,那麼出現了矛盾也很快解決,不會出現「老死不相往來」的情況。


培育具穿透力的捨梵住至第三個層面,我們明解了業的運作,也對走上善道充滿信心,在了知的同時,也掌握各種法則層面的力量,能善巧運用,例如,以初禪的定力來壓制不善心,以二禪的定來喜悅心,以三禪的定來滿足身和心,以四禪的定來加強平靜和捨心,如是高超之法,遠比以思想來壓制憤怒,以各種物質、娛樂和評斷他人來滿足身和心,以昏沉和冷漠來平靜心好得多,我們也可以自然地保持沉默和抽離,停些評斷他人,讓心得安寧。


我們如實知見,厭離如虛的感知,穿透表象,感悟法則,如是培育捨心,看破時,即是放下時。


2023年8月28日星期一

法則之力


 



只待緣法齊聚,光明自現

世間不過是八風吹拂之所,人生好不熱鬧,到頭來也是空忙一場,所做的都會被抹去痕跡,熙熙攘攘,又所為何事?世間真的值得我們去執取嗎?


如果行法是值得執取的,那麼執取就是快樂之道,相反,如果行法是不值得執取的,那麼捨斷才是快樂之道。


我們只需如實知見和感知,就知道哪條道才是真正的快樂之道,否則,顛倒的知見只會引領我們走進表面上是快樂但本質上是苦道路。


行法中的困境、甚至是絕境的意義,是讓我們不得不學習面對自己和環境的不完美,不得不去克服,不得不突破,不得不捨斷,然後回復平和,明白行法本質上就難以盡如人意,例如,在學習上遇上了絕境,我們面對和接受了自己的不足,更加努力去捨斷舊有的思維習慣,又例如和家人發生矛盾,我們接受了自己和家人的不足,再學習去平和地相處。


捨斷舊習,超越界限,而不是緊握舊習和界限來嘗試解決問題,因為心仍然是顛倒的話,解決困難的當下會制造身更多的困難,永無休止。


一個被過去的陰影靇罩的人,總會感到無助、恐懼、不自信、焦慮和憤怒,活在那裏和誰一起生活都建了不了正面的關係,又怎可能快樂自在?


有些困境是不可以逆轉和修補的,例如年老時的各種機能衰退,或者親友的離世,我們也接受了,並且從中學習各種養生之道,學習珍惜,也知道這些新的限制其實也沒有甚麼大不了的,這仍然是捨斷之道。


困境、甚至是絕境的進一步意義,是讓我們從中了解自己和世界,從而掌握不同層次的規則,尤其是捨心的法則力量。


在有為法的世間中,我們受著各種的力量限制,包抱第一層的生物律則(身心的特性),第二層的倫理律則,有超越此時此身第三層的法則層面。


熱天穿厚重的羽絨衣去沙灘,冷天穿泳衣到訪北極,違反了了身體律則的行為自然會帶來苦。


我們如果忽視三個層面的任何一層,都算是逆天而行,很容易墮入痛苦之中,例如,忽視了第一層的生物法則後果:


『我曾讀到一則真實的記事。某英國人馴養了一頭小老虎。老虎養大了,仍像貓狗似的跟在身邊,和他很親昵。一次,他睡熟了,老虎在旁舔他的手,表示親愛。舔著舔著,舔出血來了。老虎舔到血腥,本性發作,把他的手咬來吃了。』


來源:楊絳《走到人生邊上》


盧剛同樣地忽視了第一層及第二層的律則,他忽視自己的身體和精神健康,起居作息無常,不清潔,以致身心煩躁不安,其次,他以為忽視人際之間的相處律則,以不知恩、不感恩的方式生活也可以達致成功和快樂;而他忽視了法則力量,以為人死後一了百了,不知道要為此生一時的痛快,要付出難以想像的代價。


世人皆不知忽視其實是加強了無明,第一層生物律則為例,養虎為患,忽視的四聖諦中的苦聖諦和苦集聖諦,以為建基於貪欲的世情可以帶來快樂,將來終會受苦,所以更多人是養苦為患,以致失去快樂的可能。


相反,掌握了各層面法則力量的人,他們更能善巧地生活,有個新鎖匠學徒,他在過去幾個月盡了最大努力才能在半小內開到一把普通的大門鎖,後來師傅來了,只是用一條鐵線輕輕推了幾次,它就神奇地開了,學徒大吃一驚,師傅淡定地向他解釋說,這輕輕推了幾次的工夫,是他多年來努力學習,捨斷了無數無效的方法,才知道該在哪個位置下手,無論是甚麼鎖,他都能用多年領悟而來的規則去蕪存青,當你掌握了規則後,捨斷了該捨斷的,解難根本無須耗時。


怎樣才能快樂?世人以追求順風的方式來滿足欲望,希望擁有的人和事也會越來越多,這是一個加的過程,依存的是第一層和第二層律則的力量,然而東西多了,真的可以令人快樂嗎?事實恐怕是相反的,原因是欲望不會因得到了而減少,反而會越來越大,甚至人相互間爾虞我詐,費盡心機,互相相害。


捨心在所有善心中都有作用,是快樂的關鍵,也是開發智慧的關鍵。


在生活中尋找快樂自在有兩種基本的方式,一種是加法,一種是減法,再進一步是不加不減法。


人們大都習慣了加法的快樂方式,以獲得為樂,而為了獲得,必須先付出,付出的越多,越快樂,例如用錢來買一些物品、食物等,為朋友、家人付出等。


付出的可以是一些念想,言語,或行動。


尤如一個徒步朝聖的旅人,餐風露雨,以旅途的艱險換取到達終點時的滿足感,無與倫比的快樂,他的滿足感是乘車去朝聖的人難以想像的,甚至多年後還津津樂道,加法的快樂,透過累積來體驗樂,世間之取樂方式大都如是,無論是含辛茹苦的父母從兒女身上得來的滿足感, 還是暴飲暴食,吸煙酗酒都一樣。


加法的另一面是透過付出來避免一些不合意的所緣,例如遇上一個有怨憎會的人,必須採取一些行動來獲得安寧,方向不同但機理一樣。


加法的這個法則並不是一個理想方式,因為獲取的外物和人都是行法,是行法的必然有苦,累積樂也是累積苦的過程,例如為了賺取收入,必須面對各種苦。另外,也必須是順風的時候才會帶來短暫的滿足感,在加的過程中,希望擁有的人和事也會越來越多,東西多了,真的可以令人快樂嗎?


事實恐怕是相反的,人們的欲望不會因得到了而減少,反而會越來越大,以致相互間尔虞我诈,费尽心机,甚至互相相害。


減法的法則是透過去除令我們痛苦的各種心態,而獲取快樂自在,善心就是一個減的遇程,善心中包含了無貪、無嗔和無痴,表示我們只要去掉了貪、嗔、痴,就可以快樂,掌握了這條法則的力量,我們就有力量去除所有負面的心態,等於掌握了快樂,其中的關鍵是掌握自己的心。


同樣的一段徒步朝聖的旅程,同樣地餐風露雨,在每一步中去除各種的負面情緒,如自我懷疑,怨憤、擔憂、沮喪等各種習氣,以旅途的艱險來磨勵自己的心,直至可以身處同一的考驗中而心不動搖的時候,當有巨大的滿足感生起減法的快樂,透過去除累積來體驗樂,也有不少人用這種方式來獲得樂,例如一個專注創作的藝術家,專注發明的工程師,專注令家人快樂的主婦,他們表面放棄了很多,實際上因內在的負面因素少了而感到快樂。


親友之間有時會因為一些小事,如寵物、家中物件等有矛盾,甚至爭吵起來,家人之間的爭吵,往往都和爭執的東西無關,而是大家在溝通的個程中,不知不覺中運用了加法的法則,將自己的主觀憶測強加在家人身上,例如,要求家人陪自己看病,得到的冷漠的回應,馬上生起嗔心,覺得家人不關心自己而口出惡言,令家人感到委屈;如果以減法法則去看,將自己的主觀憶測完全捨斷,專心聆聽,可能感受到家人其實是在擔心自己,但不想表達出家,以致反應有些壓抑而己。


我們在溝通的時候,應用減法的法則力量是比較有效的。



滅法的這個法則是一個比較理想方式,不須太依賴外物和人,少了外物,空出來的大量空間讓給心來開發本有的快樂自在,等於不須依賴苦,同時也是最合乎世間法則的。


深一步來看,載滿了行法的內心即滿載了苦和無奈,因行法是無常、苦和無我,所以依滅法法則運行的心,喜歡清空自己對外物和人不善心連系(貪嗔癡),而以善心來代替(如無貪等),解除對行法的依賴,享受清淨,體會得到微細的喜和樂,他們一旦和充滿負能量的人一起,例如惡語者、損人者(你真蠢,他很賤,他很醜陋,你很自私等),或厭世者、偏執者(所有xx 人都是奸的)、強追者(你必須這樣這樣才算是愛我的)、抱怨者(我的甚麼甚麼又壞了,唉,生活真累)、風涼者(你穿的怎樣像乞丐)、是非精和自戀者(我最喜歡吃的是甚麼甚麼......說了一小時,覺察不到別人的厭煩表情),馬上會感到有一陣惡寒,好像快要得了情緒感冒一樣,因而不知覺地要躲避。


相反,依照加法法則運行的心,就非常喜歡和這類人呆在一起,他們以此可以從負面人中的痛苦建立良好的自我感覺,例如我這樣正在幫他,他需要人幫助等導,直至自己的心也不勝重負,充斥了情緒拉圾為止,也變成負面人士的一份子,然後再去傳染他人。


世間法中也有依從減法的,例如藝術創作中的簡約主義:少即多「less is more」,往往在作品中大量留空,讓心有更大的空間去游戈,無論是否禪修的人,依滅法來活,很快就可以自己判斷出其中的滋味。


善心必然包括捨心,其法則力量也是減法的法則力量,善心中包含了無貪、無嗔和無癡,表示我們只要去掉了貪、嗔、癡,就可以快樂,所以一切的善心都有中捨性,也即是減法,掌握了這條法則的力量,我們就有力量去除所有負面的心態,沒有了負面的心態,剩下的自然是善心,去除不善心等於掌握了快樂,其中的關鍵是掌握自己的心,依隨佛陀的教法,我們修習戒、定、慧去開發善心法則的力量:


培育戒,限制六根的所緣於善的所緣內。


培育定,讓不善心的心所不再作用,如掉舉和追悔,剩下的只有善心,輕安、寧靜、專注、安穩、平和,而當下的善心有機會可以啟動過去善心的資糧。


培育慧,讓我們徹底從幻象中醒來。


以此為基礎,我們可以審視更高層次的法則,如生死法則,啟動更高層次的力量,我們可以反思:「人為何活著?生活在哪裏?人生在哪裏過?」


其實人的一生本質上只活在自己的六根中,我們和別人過不去,就是和自己過不去,包容別人,其實是在包容自己,大家都是業的所屬者;我們感到滿足歡喜,就會享受一個人的自在;感到不滿足和怨憤,就會害怕孤獨,去六根尋找歸依之處;我們以為得到了很多的東西名利,其實得到了只是一堆概念和思想,和自己依存之物;我們以為有了相伴的人就不會孤獨自依,其實真正相伴的是身和心,其他一切都是浮雲。


因此最有力量的教法必然植根於身和心,而不是外物。


在兩位年輕的有為之士當中,盧剛的方法是不斷地加,在煩惱不斷的累積下,他走到了絕境,嘗試以死亡來了結,誰不知叠加了更多的苦業;于娟的方法是不斷地減,最後減無可減之處,終於找到了快奱 


然而,在另一個極為重要的法則是生死法則下,不斷加的過程所帶來的苦是無量的,而不斷減的過程所帶來的快樂也是無量的。


我們從久遠的過去已經開始的心靈探索,已經累積了很多實貴的經驗,這一切在生死之間都被封藏在一內心深處,只要找到鎖𨫞和密碼,就可以開啟過去的精神財富。


或者,為了更長久地保存自我的幻象,這一生我們也可以從新上路,重新探索,不依藉任何的教法,甚至去排斥法,正如一個癮君子排斥治療一樣。


學佛的人是很有福報的,因為他們有機會以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去培育身語意,使我們有能力去捨斷種種不善法,我們可以從三寶中得到這條鎖𨫞和密碼,快速開啟藏在心靈深處的戒德、禪定和智慧功德,完成這段超越之旅。


佛法雖然涵蓋身語意,但核心的方法是直指人心,當修至高深處不再需要借助思想和感受,故而能超越,需要借助思想和感受的方法又怎樣超越思想和感受呢?


在世間法一樣,掌握和培育這些方法需要基本的條件,滿足這些條件後,很快心的力量就得到恢復,所以效果都是「無時的」,馬上就見效,而且有時候更有可能不會再複發,這些條件就是鎖𨫞和密碼。


沒有人是完美的,我們都有一些個性上的缺點,有些是很難根除的,每次遇上一些特定的風,很容易失去平衡,由快樂跌落到痛苦,有時候是擔憂,有時候是害怕,有時候患得患失,這些不善的所緣是今生的,但背後的執持力卻來自過去生的疊加。


先來看一則故事:


A Fistful of Sand 一掌之沙 ,作者:Ajaan Suwat Suvaco 英譯:Thanissaro Bhikkhu,中譯:google


我給你講個故事。是時候聽一些輕聲的改變了,以免您變得如此緊張和嚴峻。首先讓自己放鬆很重要。


有一次,我的老師阿贊•放(Ajaan Funn)在烏隆他尼府(Udorn Thani)班恩菲(Baan Phyy)地區的森林中行腳,停下來在某個村莊附近過夜。他看到這是一個宜人的地方,因此呆在那裡練習冥想。一個住在村子裡的女人經常會在早上來給他布施,然後在晚上再來一次,聽他的佛法講座。 Ajaan Funn教她打坐,這是她以前從未做過的事情。碰巧她怕鬼了。無論走到哪裡,她都害怕鬼魂,所以她從來沒有一個人走過。特別是在晚上,她真的很害怕。當阿贊•放(Ajaan Funn)教她冥想時,她不想這麼做,因為她擔心自己會看到屍體或幽靈。接下來的幾天,阿贊•放(Ajaan Funn)問她冥想的過程如何,由於她沒有打坐,她無法回答他。過了一會兒,她開始感到尷尬:“他一直在教我打坐,但我所做的只是保持對鬼魂的恐懼。”因此她決定,“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沉思。”於是她開始沉思。


起初,當她看著自己的呼吸進出時,她只是專注於重複“佛陀”一詞。當她的思想開始放鬆時,它開始有些漂移,並產生了一種視覺:她看到一具屍體躺在她的面前。當她看到屍體時,她開始感到害怕。然後屍體搬進來,使其躺在她的腿上。將屍體放在腿上,她無法起身逃跑。就在那時,她想起了自己的佛陀。她希望佛陀來幫助她。所以她一直在思考,佛陀,佛陀,越來越強烈。當她這樣做的時候,她的一部分心裡很害怕,另一部分則不斷地回想起佛,直到屍體從她的腿上消失並變成自己。那時,她的胸口突然張開。她的心是明亮的,非常明亮。在她的心中,她可以看到各種各樣的東西。她可以看到其他人在想什麼,動物在想什麼。她知道各種各樣的事情,感到非常驚訝。從那時起,她對鬼魂的恐懼就消失了。她的心變得平靜安逸。


第二天,她去看了阿贊•芬。阿贊•放(Ajaan Funn)因發燒而生病,但他像往日一樣強迫自己起身向她致意,並給她講佛法,就像他根本沒有生病一樣。談話後,她立即對他說:“尊者,你的心臟根本沒有光明和綻放。它看起來枯萎而乾燥。你一定是不舒服了。” Ajaan Funn感到驚訝:“她怎麼知道我的心態?”但是他注意到她的態度與前幾天有所不同。她很鎮定,很有禮貌。她禮貌地鞠躬,言語溫柔,非常恭敬。當她以這種方式對他的心發表評論時,他想知道:“她真的知道我的思想狀態嗎?”因此,當她回到村莊時,他強迫自己坐下來沉思,直到發燒爆發並消失。他的心變得平靜,明亮,輕鬆。第二天,當女人來的時候到了,他決定生病以測試她。當她到達時,他沒有起身向她打招呼,而是躺在床上,好像他生病了一樣。鞠躬後,她坐下來沉思片刻,然後說:“為什麼,你的蓮花”-意思是他的心-“你的蓮花真的盛開了!”那時Ajaan Funn意識到她的冥想真的很好。


從那時起,她可以在傍晚來臨,而絲毫不懼怕鬼魂。她繼續打坐。她的思想永不惡化。實話實說,她從未在學校學習過,對佛法的了解也不多,但是由於她尊重阿贊•放(Ajaan Funn),當他教她打坐時,她遵循了他的指示。不管是因為她過去的功績還是什麼,我都不知道,但是她獲得了內心的平靜,形成了洞察力,並且能夠了解自己的內心和其他人的內心。因此,那些來這裡冥想的人:不要低估自己,以為您不會獲得任何收穫或獲得任何見識。不太確定!如果您繼續努力並正確地實踐,很可能會獲得見識。如果一切正常,那一天將會是您知道和看到佛法的日子。這很可能會發生。


因此,請繼續努力。禪修營結束後,當您返回家中時,請繼續用正念來監視自己。在來來去去時,要像在這裡一樣繼續訓練自己的正念,作為通過練習限制感官來保持心態的一種方法。這將發展您的正念並賦予其力量。這樣一來,當您需要訓練頭腦靜止時,您會發現事情進展得更加順利。


阿贊•放是當代泰國一位森法比丘,是其中一位主要的禪修導師,他這次行腳到了一個村莊,由一位信女負責供養他,這位女士沒有甚麼基礎知識,但她達到了基本的條件:她勇敢去面對弱點怕鬼,願意捨斷此恐懼,懂得尊敬地供養比丘,即使自己不太明白,仍然每天向尊者學禪,她具足慚愧心和各種善心的素質,心柔軟輕安,正直敬誠,完全依從阿贊•放的禪法,這些良好的行持讓她得到了有力的法則力量,也即是三寶的力量,禮敬三實,尤其是禮敬嚴持戒律,具足禪定智慧的長老比丘,讓她瞬間超越了當下的存在的心,找回過去心的修持,這就是生死法則所附帶的力量,所以她能快速地克服了最大的恐懼。


當恐怖的禪相出現在她的禪修中,她沒有放棄,沒有去依從此生心所引發的思想和感受,而是依從指導,將感知繼續放在業處上,結果恐怖禪相的力量越大,她反而越專注,沒有放棄,直至專注的力量遠遠超越了不善心的力量,她進入了安止定,開啟了過去生所收藏功德,其中一項是他心通,並捨斷了對鬼的恐懼。


在跌蕩中她堅持住了,其後找到了平衡點,回復了平衡力,具足定力後,恐懼自然消失了。


雖然她去察看比丘心的行為是冒犯和不合適的,但阿贊•放並沒有責怪她,而是讚賞她的修行,因為這位信女依止的是最純粹的法則力量,而不是各種的物質、知識和世俗法,甚至不需要依賴思想和感受。


在世間法中能夠在各自的行業中出類拔萃的人當中,他們掌握了某些常人難以掌握的方法,要修習出世間法,也需要掌握一些特的法則力量。


總結有關捨心的修習,佛陀在一部經文中教導我們:


  起源於舍衛城。 


  「比丘們!猶如依止於雪山山王後,龍的身體生長、來到強力,牠們在那裡身體生長、來到強力後,進入小池;進入小池後,進入大池;進入大池後,進入小河;進入小河後,進入大河;進入大河後,進入大海,牠們在那裡身體來到巨大、廣大狀態。同樣的,比丘們!比丘依止於戒後,住立於戒後,修習七覺支、多修習七覺支而在法上得到巨大、廣大狀態。 


  比丘們!比丘如何依止於戒後,住立於戒後,修習七覺支、多修習七覺支而在法上得到巨大、廣大狀態呢?比丘們!這裡,比丘依止遠離、依止離貪、依止滅、捨棄的圓熟修習念覺支;……(中略)修習擇法覺支;……(中略)修習活力覺支;……(中略)修習喜覺支;……(中略)修習寧靜覺支;……(中略)修習定覺支;……(中略)依止遠離、依止離貪、依止滅、捨棄的圓熟修習平靜覺支。比丘們!比丘這樣依止於戒後,住立於戒後,修習七覺支、多修習七覺支而在法上得到巨大、廣大狀態。」


  比丘們!那聖弟子像這樣深慮:『非只我一個是老法,未跨越老,而是所有來、去;死、往生眾生之所及,一切眾生都是老法,未跨越老。』當他常常省察該處時,道被生起,他實行那個道,修習、多修習。當他實行那個道,修習、多修習時,結完全被捨斷,煩惱潛在趨勢被消除了。 


  比丘們!那聖弟子像這樣深慮:『非只我一個是病法,未跨越病,而是所有來、去;死、往生眾生之所及,一切眾生都是病法,未跨越病。』當他常常省察該處時,道被生起,他實行那個道,修習、多修習。當他實行那個道,修習、多修習時,結完全被捨斷,煩惱潛在趨勢被消除了。 


  比丘們!那聖弟子像這樣深慮:『非只我一個是死法,未跨越死,而是所有來、去;死、往生眾生之所及,一切眾生都是死法,未跨越死。』當他常常省察該處時,道被生起,他實行那個道,修習、多修習。當他實行那個道,修習、多修習時,結完全被捨斷,煩惱潛在趨勢被消除了。 


  比丘們!那聖弟子像這樣深慮:『非只我一個[會]與一切所愛的、合意的分離、別離,而是所有來、去;死、往生眾生之所及,一切眾生都[會]與一切所愛的、合意的分離、別離。』當他常常省察該處時,道被生起,他實行那個道,修習、多修習。當他實行那個道,修習、多修習時,結完全被捨斷,煩惱潛在趨勢被消除了。 


  比丘們!那聖弟子像這樣深慮:『非只我一個有自己的業,是業的繼承者、業的根源者、業的眷屬者、業的所依者,凡我將作的業,善或惡,我將成為其繼承者,而是所有來、去;死、往生眾生之所及,一切眾生都有自己的業,是業的繼承者、業的根源者、業的眷屬者、業的所依者,凡我將作的業,善或惡,我將成為其繼承者。』當他常常省察該處時,道被生起,他實行那個道,修習、多修習。當他實行那個道,修習、多修習時,結完全被捨斷,煩惱潛在趨勢被消除了。」


來源:《相應部》46相應1經/雪山經(覺支相應/大篇/修多羅)(莊春江譯) 


七覺支的教法解釋了怎樣才能有效培育捨心,首先是念覺支,除了正念的意思外,念還有憶念的意思,代表我們在日常生活中保持正念和憶念,記住日常的身心經歷;其後,修習擇法覺支來省察這些經歷,無論是順逆境,都以相關法義的角度去反省,並且提起精進心,開發活力覺支去應用相關的法義,自然會感到法喜,即喜覺支,當心從法喜中靜下來,修習寧靜覺支,令身心安穩後,再修習定覺支,讓心安住於安止定中,出定後,再修習捨覺支,即觀察生命現象的本質是生老病死的,所有的生命都是本身的業的結果,都在造業,是業的繼承者,業的根源者、業的眷屬者、業的所依者,一切都是業的作為,沒有任何的實體存在,也沒有任何實體在作為,我們再以捨為基礎,修習內觀,以遠離、離貪、止滅,證得涅槃。


定的頂點是捨,是清淨無染的正念和正智,如是我們才能清晰地看到緣起法的運作,清晰地看到業的運作,才能有相關的基礎去開發內觀。


我們當發現自己在人生的旅途中帶了太多沒有用的行李,久被行李所困,既然自己只是業的繼承者,根本不需要再依賴任何其他人和任何事,遭遇八風,心情的波動也不會大,很快回復平衡,更能如實觀察一切業的運作,心將會更喜悅和平靜,更加不可以動搖。


每當我們遇上了人生的制高點,好像個案中的信女遇上的恐懼,或者是怕黑,怕被批評,怕公開演講等,我們就開始了探討人生中的困境和解困的方法,哲學家透過思維和對話,宗教家透過教說和儀式,大眾透過消費,而佛陀的方法可以幫助我們開啟舊有的精神資糧。


這也是為何聖者遇上了各種的「困難」和考驗,他們主觀的感受是修行不單止不困難,還帶來很大的歡喜,因為他們的力量源自無量生以來修持的疊加,所以輕易應付同樣是疊加了的執持力,而不善心的所緣的緣力只是今生的力量,這也是他們輕鬆可以超越的原因,解脫者觀一切都是無相、無願和空的,一切都只是業和業的滅盡。


擁有知識、善行和見解者,如果仍然有依,則不能解脫,如實知見才得解脫。如果常常想著,我開發善行,我分析,我思考,我有知識,這仍然是有依的,即使知道是無常、苦和無我,仍然得不到解脫,如能深透到心的層次,看到善行,分析,思考,知見背後的觀察者或心,那麼就能超越,並且有機會引發來自過去心的法則力量,此時的超越四相來分解察者,有善行,分析,思考,知見,但沒有善行者等,這才是無依的狀態。


在久遠的過去,我們曾經歸依於三寶,在不同的佛陀、同樣的法和不同的僧團中修習過,我們也由此累積了無量的資糧;在同一旅程中,我們也在過去累積了無量的執取。


當下煩惱執持的力量源自過去無量生以來的累積,如果我們不懂得善用過去的資糧,只懂得用這一生的累積,那麼面煩惱就難以捨斷,自然有心不從心的感覺。


最理想的情況是,禪修者只需找到啟動舊有善德的鎖匙(如禮敬三寶,正直敬誠,依從指導),善用曾掌握的技巧去超越煩惱,去清淨自在,自然可以在修行路上一日千里,我們需要重新踏上過去曾經走過的道路,最佳的方法是當下對三寶和所修習的業處生起淨信,正如個案中的信女,很快可以繼續過去的路,不需要重新起步。


然而在現實中,大多數缺乏信的人卻不懂得善用自己的資糧,有的只取片面的法,將佛陀和僧團視為迷信的代表而取消,不敬佛,不敬僧,有的甚至是排斥佛陀完整的教法,以斷章取義的方式來學法;缺信者,尤如用一個不用掃帚掃地,寧願牙刷掃地的人,他會發現牙刷並不好用,於是不停轉換牙刷,圖的可能是過程中的強烈存在感,缺信者,又如身具億萬家財,卻以行乞為生,並以行乞為榮,豈不令人感慨?


有些人即使已信奉三寶,但對自己沒有信心,或者不願意捨斷今生累積的各種界限,以致不能開啟過去的資糧,這時要他們去捨斷,尤如奪去麻瘋病人用來燒皮膚的火一樣,只會令人更痛苦,因為他們只有能力去體會去痒的快樂,沒有能力去體會「不痒」的快樂。


一旦開啟了已有的資糧,法則力量中無時的特質就會顯現,效果是即時的,這時麻瘋病人的火帶來的痛苦才變得明顯,他體會得到不痒之樂,自然會放下,但在法則的力量完全發揮前,任何人都必須經過修行,正如我們獲得了正確的六位數字密碼,也必須輸入完整的六個數字才能開啟保險箱,有些無信的人雖然踏上了正道,但很快因失去信心而放棄,好像輸入了五個數字就覺得密碼是不正確。


「我有明珠一顆,久被塵勞關鎖;今朝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


心本來可以是很明亮的,清靜的,但當下和其他四蘊混合在一起就變時灰暗,以致被幻像所限,沉淪於心中飄過的概念和感覺,乃至沉淪於生死。


塵勞雖然只是當生的,但執持力卻是過去的累積,以致有時我們在煩惱面前顯得無能為力,我們可以慢慢重新開始去除表面的塵垢,再開啟過去所累積的資糧,這才是更有效的工具去除,依於三寶,依於過去已經累積了的素質,是更為理想的道。


修行也可以理解成是一個提純心的過程,我們開發捨心,開發如實、穿透、平和之力,斷捨所有的塵勞,不住於任何外境的狀態是可以很解放、很快樂的,將心由其他四蘊中提純出來,捨心的作用不可或缺,最後我們安住於這顆提純後的心,回復過去所掌握的法則力量,再以具足智慧的心照遍山河大地,五蘊六塵,超脫各種想法和感覺,乃至於生死。


在生死法則的作用下,捨心的法則力量尤其顯得重要,心因而具足如實、穿透、斷捨之力,而開發捨心要先透過放下當生的所緣和,各種界限和引發苦的執取。


如是,觀一切業相如八風,一切人、一切事都一樣,不起四相,只是過耳飄風而己,不留也不抗,不再以貪嗔回應,對風起四相,風起時,不再成為捕風者,讓其相隨風而起,煩惱自生;風起時,不起相於風,御風而行,風過而不滯於風,在夢醒之時,如果諸蘊已盡,則不再受苦,若仍有餘業,還要再來,也可以為「乘風者」。


2023年8月27日星期日

斷捨之力

 

一道美麗的風景線
前提是:這間屋不是「我的」







心情不好,看到的相很可能不是實相,等於身處瓜田之中,很難會有豆的收成。


可是,現代的社會實在令人難以長久有好的心情,怎麼辦?


找出並去除讓我們心情失控的因子:甚麼事情讓心有負擔,心情不穩定的,就要將之去除,無論開始時是否必須的。


一切現象都是行法(有為法),由緣起條件而成,不停生滅,人的一生箇中的苦樂,由業所定,我們在生生滅滅的行法中找尋和建立自我,或透過控操、擁有和相配物質和人,有時,遇上了一些我們將之稱為困難的處境,在解難避苦之中,我們感到生氣勃勃,因為從中「自我」的幻象得到建立,我們感到控操、擁有和相配,而往往也因此忘掉了,其實我們只是生活中苦難的當中的一個部份,而不是一個受苦者、解難者。


操控讓我們的生活有了目的,但同時操控不由自主的事情也讓心越來越焦慮難安。


人自然總在設想怎樣解決苦難,卻看不到自己就是苦難的一部份,假如一個小學生投訴同學打擾到了他,要求老師制止同學,而「被打擾」是他設想出來的「苦難」,當他要求老師制止是虛構出來的苦難,自己卻製造出了一個新的苦難給老師,成了另一個苦難,同時,如果這位老師不明事理,沖動地去責備人,他又將那個同學拉進了新的苦難;盧剛的痛苦也源自這個誤區,他越爭扎,越想定立目標,從中找出自我,就製造越多的苦難,最後成了死局。


苦難不是我的,也不是任何人的,一切都只是業的作用,是業流動的存在而己。


沒有正見的努力和精進,只會令人陷入無明之中。 


遇上難以克服的障礙,我們可能會憂傷、焦慮、憤怒、悲痛、鬱悶;遇上了期望的事,或者是終於克服了的障礙,我們會高興、滿足、幸福、欣慰、快樂的事,這一切之所以能牽動我們的心,首先是因為我們注意了,計較了,思量了,和自我連結了,想得多,自然將微不足道的事,變成重重的波折,讓存在變得很有感覺,再變成身心的重負,壓得心收縮起來,其次是我們在本來是業的作為的現象中,虛構了自我和他人,於是作者不再是業,而是我們,這條路是提升興奮度和思想之道。


又或者有了早己有了掌控生活的錯覺,他們會感到平淡、無趣、麻木,沉淪在沒有特別感覺的存在,於是以犧牲感知能力為代價,變成行屍走肉,這條道上感知被削弱了,以致人慢慢有了不可以磨滅的虛無感,無力感,不由自主地活在虛無之中。


人依存於世間的人和事,而建構自我,但一切有為法都是緣起的,都會變動的,是非常的,不可控的,依存於這些有為法,難免會為我們帶來焦慮和壓力。


面對非常、非樂和非我的世間,我們需要的是一種從容淡定的心態,正如船長引領船隊經過險要、充滿暗礁的海灣,也要從容淡定一樣。


但是我們是如此的習慣於這些依存的壓力,早起不覺得是束縛,反而覺得是保護,當這些依存之人和物出現了變動,我們為之焦慮時,不單不會放棄,還歌頌繼續緊握,貶低放下。


放不下,不是因為放下難,而是因為不想放;不想放,是因為心沉淪了,只知道執的好處,緊握控制、擁有的幻象,而不了知、不明解執取的過患,更加不了知放下的好處。


在緊握的當下,沉溺於來自過去的悔恨,將來的執念,沉溺了多少,就有多少的痛苦,我們還以為緊握時的痛苦和快樂是和自己有關的,控操、擁有的苦難是快樂。


心不停地追逐六塵,在別人的眼中尋找自我的定位,必然會被八風所動,得不到平靜,更不得心一境性感受到的外境都是分裂的、虛幻的,心中所思、所想、所受來感受外境,將有落差,錯誤地了解的實相,過眼雲煙不再是過眼雲煙,很快徹底忘記了平靜、平穩的心是怎樣的,於是,有些人在平衡點設定在放假時離境去旅行,希望可以藉著異起的美景將心清空。


有些人,在遇上了絕境前,也一樣地緊握和追逐,當路走到了盡頭,他們卻能夠放下依存之物,不從中建立自我,放下控操、擁有和相配,和佛陀一樣,不去思量過去和未來,只存在於當下,同時,一切的快樂和痛苦都再和自己沒有關係了;請細讀于娟的故事,在她短短的一生中找尋各自的感悟,我們會看到她怎樣在最後的時候找到了失去多時的平靜,同時,也找到了喜悅、快樂、輕安。此時,他們已經從世間的八風中找到了不動搖的根基,任何事情,包括死亡也動不了他們的心。(來源:于娟《此生未完成》)


生病前的于娟,珍惜生命中的所有,她也因而快樂的,走上了絕境的于娟,毅然超越了生命,不將任何一件事掛上心,她同樣也得到了快樂。


原來還有一種人生是很少人可以進入的,當於娟走到了生命的盡頭,自然放下了在存在的幻流之中的自我,她可以感受到另一種難以想像的快樂,不得不放下了,也同時放下了擾動內心的情緒,就好像背負了一生的擔子而不自知,身上的重擔壓得她活得很累,連開心也覺得累,於是,她放下了過去和將來的重負,才在輕安自在中,享受當下,她發現世界沒了她,甚至兒子、丈夫沒了她,也一樣能活下去,而且有時恐怕活得更好,因為一切時都是業在作為,在明悟中她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擺脫了過去和未來囚籠,她不再有遺撼,也沒有了恐懼,也有擁有了一份淡定和從容。


人的一生營營役役,所為何事?我們去擁有、操控外境或人,感覺上是很快樂的,這是因為我們被痴所矇蔽,看不到幻境背後所隱藏的苦,即使事實上我們感受到了焦慮和壓力。一旦放下了這些實際上帶來苦的外境和人,如實地穿透了痴,我們才能明白一個事實,心實際上不需要太多的外境也能自足快樂,根本不需要向外求。


法則如是說:愚痴造成了內在的障礙,從而造成了我們的痛苦,去除了愚痴,去除了這些障礙人自然會覺得樂。


于娟生病後就明白了這點,以禪修的角度去看,她成功地修習了死隨念,五蓋被壓制了,沒有了障礙,心自然能快樂,然而她在生病前是感知不到的。


內轉的心才會看得到,幸福是種心態,外境往往是快樂的障礙多於是助緣,最合理邁向幸福之道是不依存於外境;同樣,作為別人的外境,我們也不希望自己成為別人快樂的障礙。


有了斷捨之力,她的存在只剩下當下的一刻,當下的色法和名法,都只是方寸之間的事,其他一切都是無關的,包括身邊的人,包括過去,包括未來,心如是得大自在,吃飯時只是吃飯,工作時完全沒有家中的事。


不放下,就依存,依存,就有焦慮,有些父母高度介入孩子的生活,甚至在孩子婚後還繼續介入,結果造成眾多的煩惱,全因為他們看不到:一切都是業的操作,控制欲除了帶來焦慮外,還可能是致癌的一個原因,實際上並沒有甚麼好處。


當然,未到最後的一刻,我們可以用平衡點來規劃自己的存在,例如在家庭生活,找回自己的平衡點(家人對自己的意義),遇上家中的八風,可以迅速找回平衡點,將無論的干擾捨斷。


不需要在存在中建構自我,人生便成為許多無關重要組成的旅程,如功名利祿,都可以用這個內在的平衡點將之捨斷。


即使是不善的捨斷,例如盧剛決意了要和同事同歸於盡時,心也會感到一陣輕鬆。


其實我們從少就從節制自己來學習了捨斷的能力,後者只不過是高層次的節制而己。


困於沉淪四相,困於自己的經驗,六塵和感官經歷是固定的,尤如困於井底的青蛙,過去是不可以改變的,痛苦的超越是不可能的;斷捨了沉淪四相,以善心和看同樣的經驗,可以得出完全相反的經歷。


無論是七覺支、安般念或梵住心,所培育的最終力量就是斷捨之力,一切的所有都只是我們內在經歷的條件,我們可以因擁有而快樂,也可以因丟棄而快樂,因為擁有和丟棄都是樂的結果,這一切對於習慣操控、擁有的人是難以理解的。


修習捨梵住心,我們如實地看清了業的運作,並且以業的角度來看世情,自己是業緣起的,遭遇也是業緣起的,其他人的一切都是業,於是所有的不平等都變得平等,所有的苦都變成解脫的良機,在一切的生命波動中找到了平穩之地,同時也培育了捨斷的力量,不再讓心困於依存之物,自在於一切時,一切所,平靜自在,無拘無束。


斷捨掉過去和將來,得到是當下無條件的輕鬆,輕鬆的人才有能力去感受幸福,包袱越少,幸福的空間越大,我們才會驚覺一直以來以為是必須的,其實放下了活得更好。


所有人都是在受苦的旅途中,走過的每一步,很快便會被存在抹去痕跡,或許有些痕跡會變成回憶,但也是個別人的回憶,不再是存在本身,有能力去選擇安住捨心當中,在當下的每一步中自動抹除所有的痕跡,包括自己和他人的,尤如一位住在家中很好的客人,離開時收拾干淨,抹走所有的痕跡,好像從來沒有入住過一樣。


如是住於捨梵住中,靜看業的作為,業的抹除,靜待無我的智慧發出光明,照見一切的作為中只有業,過去我們以為存在的自我和他人都只不過是陰影而己。


既然存在背後都是業在操作,那麼我們還操甚麼心?


于娟踏上了絕路,她知道自己將不得不捨斷一切,她也真的不再提起了,所以也就不需要放下了,她在最後時刻感受到自己『最真實地活著,擁有最真實的親情、友情和愛情』,『體味著最真實最質樸的來自內心的溫軟』,而一切外境如浮雲,

『浮雲裡,看到的只有浮雲。而浮雲僅僅是浮雲。』


如果我們也能明白,那麼我們或許也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擁有了捨斷之樂,捨斷之力,具足穿透之力的捨心,掌握了斷捨法則的力量,看清楚自己也是困難中的一部份,安然靜看風雲過,不會像盧剛一樣,不妄想,不妄作勞,安然於當下,放棄試圖去左右業的嘗試,放棄去看結局的習慣,此心不動,安於當下所謂的「不完美」,只作最有益的事,正如于娟一樣,隨緣而活,即使緣是絕境,也能安於當下,即使終點是絕境,她既不美化終點,也不惡魔化,她明白了,苦難不是她的,她只是其中的一部份而己,自我是幻想出來的,也只有這樣,她才有力量去安住於當下,捨斷了將來和過去,因而她是自在的,輕鬆的,絕境也不再是絕境,只是過去的一個念想,只是浮雲罷了。


有了這心理距離,不從自我的角度去看這段旅程,我們或許更能清楚明白,人人都在受苦之中,世間就是一處一同受苦的地方,所謂的同伴,就是一同受苦的人,所謂的敵人,也同樣是一起受苦的人,本質上是一樣的,或許這樣,不帶自我的慈悲心可以生起,淨化我們的怨恨、焦慮和迷茫。


德國哲學家叔本華認為,我們應當以「難友」(fellow-sufferer)而不是先生(Mr.)來打招呼,這也是于娟和梅之間的情誼,而我們在心裏也可以考慮以難友代替賢友來打招呼。


或許在捨心觀緣時,我們如實穿透表象,內心平和安樂,靜觀人的高低賢愚,才能不被表象迷惑,直透同是難友的本質,看透所謂的捨棄,只不過是捨掉不需要、只能帶來苦難的幻象而己。


萬緣皆遇客,只有心長伴。


別人是我萬緣的一部份,我同樣也是別人萬緣的一部份,也是捨心的所緣。


好像于娟一樣,覺悟到別人不需要依存自己也能活得好好的,這不單是捨心,還有喜心的作用,同樣可以帶來輕鬆,同時,也會從自我去除了無謂的枷鎖。


於是,身陷苦境的她,心情竟然可以好起來,甚至比以往的日子更好;心情好了,看事情才會清晰。


既然她能成功,自稱是禪修者的我們為甚麼就不能?難道是因為捨斷的能力不足?


路有起伏,心是捨心,苦難中的行人,捨斷掉引起苦難的事情,各自在幻象的破滅中找到安樂,一切足矣,何需互求?


禪修者必須要掌握的其中一項最基本的能力,就是要有好的心情,這需要具足斷捨之力,我們至少能自主地活得輕輕鬆鬆的,無論風向順逆,皆能無憂無慮,這樣才能開始真正的修行,否則一切容易成為空談。



參考文章第一段:于娟其人 (作者:周國平)


我是在讀這部遺稿時才知道于娟的,離她去世不過數日。這個風華正茂的少婦,擁有留洋經歷和博士學位的復旦大學青年教師,在與晚期癌症抗爭一年四個月之後,終於撒手人寰。也許這樣的悲劇亦屬尋常,不尋常的是,在病痛和治療的摧殘下,她仍能寫下如此靈動的文字,面對步步緊逼的死神依然談笑自若。我感到的不只是欽佩和感動,更是喜歡。這個小女子實在可愛,在她已被疾病折磨得不成樣子的軀體裡,仍蘊藏著那麼活潑的生命力。


于娟是可愛的,她的可愛由來已久,我只舉一個小例子。那是她在復旦讀博士的時候,一次泡吧,因為有人打群架,她被誤抓進了警察局。下麵是她回憶的當時情景——“員警開始問話錄口供,問我是幹什麼的,我說復旦學生,他問幾年級,我說博一。然後員警怒了,說我故意撒酒瘋不配合。我那天的穿戴是一件亮片背心、一條極端短的熱褲、一雙亮銀高跟鞋,除了沒有化妝,和小阿飛無異。小員警鄙視的眼神點燃了我體內殘存的那點子酒精,我忽地站起來說:‘復旦的怎麼了?讀博士怎麼了?上了復旦讀了博士就非得穿得人模狗樣,不能泡吧啦?’”

她的性格真是陽光。多年後,在死亡陰影的籠罩下,這陽光依然燦爛,我也只舉一個小例子。在確診乳腺癌之後,一個男性親戚只知她得了重病,發來短信說:“如果需要骨髓、腎臟器官什麼的,我來捐!”丈夫念給她聽,她哈哈大笑說:“告訴他,我需要他捐乳房。”


當然,在這生死關口,于娟不可能只是傻樂,她對人生有深刻的反思。和今日別的青年教師一樣,她也面臨著雙重壓力,一是體制內的職稱升遷,二是現實生活中的買房買車,並且似乎不得不為此奮鬥。現在她認識到——

“我曾經的野心是兩三年搞個副教授來做做,於是開始玩命發文章、搞課題,雖然對實現副教授的目標後該幹什麼,我非常茫然。


“為了一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人生目標的事情拼了命撲上去,不能不說是一個傻子幹的傻事。得了病後我才知道,人應該把快樂建立在可持續的長久人生目標上,而不應該只是去看短暫的名利權情。名利權情,沒有一樣是不辛苦的,卻沒有一樣可以帶走。


“生不如死、九死一生、死裡逃生、死死生生之後,我突然覺得一身輕鬆。不想去控制大局小局,不想去多管閒事淡事,我不再有對手,不再有敵人,我也不再關心誰比誰強,課題也好,任務也罷,暫且放著。世間的一切,隔岸看花,雲淡風輕。


“在生死臨界點的時候,你會發現,任何的加班(長期熬夜等於慢性自殺),給自己太多的壓力,買房買車的需求,這些都是浮雲。如果有時間,好好陪陪你的孩子,把買車的錢給父母親買雙鞋子,不要拼命去換什麼大房子,和相愛的人在一起,蝸居也溫暖。”


我相信,如果于娟能活下來,她的人生一定會和以前不同,更加超脫,也更加本真。她的這些體悟,現在只成了留給同代人的一份遺產。


一次化療結束後,于娟回到家裡,剛十九個月的兒子土豆趴在她的膝蓋上,奶聲奶氣唱:“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塊寶。”她流著淚想:也許,就是差那麼一點點,我的孩子,就變成了草。她還寫道:“哪怕就讓我那般痛,痛得不能動,每日像個癱瘓病人,汙衣垢面趴在國泰路、政立路的十字路口上,任千人唾駡萬人踐踏,只要能看著我爸媽牽著土豆的手蹦蹦跳跳去幼稚園上學,我也是願意的。”還有那個也是青年學者的丈夫光頭,天天為全身骨頭壞死、生活不能自理的妻子擦屁股,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我現在就求老天讓你活著,求求老天讓你活著,讓我這樣擦五十年屁股。”多麼可愛的一家子!于娟多麼愛她的孩子和丈夫,多麼愛生命,她不想死,她決不放棄,可是,她還是走了……


我不想從文學角度來評論這部書稿,雖然讀者從我引用的片段可以清楚地看到,于娟的文字多麼率真、質樸、生動。文學已經不重要,我在這裡引用這些片段,只因為它們能比我的任何言說都更好地勾勒出于娟的優美個性和聰慧悟性。上蒼怎麼忍心把這麼可怕的災難降於這個可愛的女子、這個可愛的家庭啊。


第二段:由來笑我看不穿 (作者:于娟)


我曾在瑞金醫院斷斷續續住院長達半年之久,半年之內接觸了三五十個病友。開始住院那陣兒,癌痛難忍,本命不顧,後來不是那麼痛了,就開始在病房聊天。

我讀了兩個碩士一個博士的課程,社會統計、社會調查這兩門課,我不知道前後重複修了多少遍。幼功難廢,故技不棄,自覺不自覺的病房聊天裡,我就會像個社調人員一樣,以專業且縝密的思維開始旁敲側擊問一些問題。這是自發的科研行為,因為我一直想搞明白,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會得癌症。有時候問到興頭上,甚至覺得自己就是一個潛伏在癌症病房裡的青年研究學者。然而無比諷刺的是,我不過是一個潛伏在青年研究學者中的癌症患者後期潛伏的樣本抽樣(n>50)讓我有足夠的自信去推翻一個有關乳腺癌患者性格的長期定論——乳腺癌患者並不一定是歷經長期抑鬱的。可以肯定地說,乳腺癌病人裡性格內向陰鬱的太少太少,相反,太多的人都有重控制、重權欲、爭強好勝、急躁、外向的性格傾向。而且這些樣本病人都有極為相似的家庭經濟背景:她們中很多人都有家庭企業,無論是家裡還是廠裡,老公像皇帝身邊的答應,她們一朝稱帝,自己說了算。家庭經濟背景其實並不能說明什麼,因為來瑞金治病的人,尤其是外地人,沒有強有力的經濟背景,是不太會在那醫院久住長治的。


身邊病友的性格特色不禁讓我開始反思自己的性格。我很喜歡自己的性格,即便有次酒桌上被一個哥們兒半開玩笑地說我上輩子肯定是個山東女響馬,也不以為意。生病後才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性格不好:我太過喜歡爭強好勝,太過喜歡凡事做到最好,太過喜歡統領大局,太過喜歡操心,太過不甘心碌碌無為。簡而言之,是我之前看不穿。


我曾經試圖用三年半時間,同時搞定一個挪威碩士、一個復旦博士學位。然而博士終究並不是碩士,我拼命日夜兼程,最終沒有完成給自己設定的目標,惱怒得要死。現在想想,就是拼命拼得累死,到頭來趕來趕去也只是早一年畢業。可是,地球上哪個人會在乎我早一年還是晚一年博士畢業呢?


我曾經試圖做個優秀的女學者。雖然我極不擅長科研,但既然走了科研的路子,就要有個樣子。我曾經的野心是兩三年搞個副教授來做做,於是開始玩命發文章、搞課題,雖然對實現副教授的目標後該幹什麼,我非常茫然。當下我想,如果有哪天,像我這樣吊兒郎當的人都做了教授,我會對中國的教育體制感到很失落。為了一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人生目標的事情拼了命撲上去,不能不說是一個傻子幹的傻事。得了病後我才知道,人應該把快樂建立在可持續的長久人生目標上,而不應該只是去看短暫的名利權情。


我天生沒有料理家務的本事,然而我卻喜歡操心。尤其養了土豆當了媽後,心思一下子縝密起來,無意中成了家裡的CPU,什麼東西放在什麼地方,什麼時間應該做什麼事情,應該找什麼人去安排什麼事情……通通都是我處理決斷——病前一個月搬家,光頭還依然夢遊一樣一無所知,莫名感慨怎麼前一夜和後一夜會睡在不同的地方。


病後,我才突然發現,光頭並不是如我想像的那樣,是個上輩子就喪失了料理日常生活能力的書呆子。離開我地球照轉,我啥都沒管,他和土豆都能活得好好的。無非,是多花了幾兩銀子而已。可是銀子說穿了也只是銀子,CPI上漲,通貨膨脹,我就是一顆心操碎了,三十年後又能省下多少呢?假如爹媽三十年前有一萬塊,基本上可以堪比現在的千萬富翁身家,可是實際上現在的一萬塊錢還買不了當年五百塊錢的東西。


生不如死、九死一生、死裡逃生、死死生生之後,我突然覺得一身輕鬆。不想去控制大局小局,不想去多管閒事淡事,我不再有對手,不再有敵人,我也不再關心誰比誰強,課題也好,任務也罷,暫且放下。


生不如死、九死一生、死裡逃生、死死生生之後,我突然覺得一身輕鬆。不想去控制大局小局,不想去多管閒事淡事,我不再有對手,不再有敵人,我也不再關心誰比誰強,課題也好,任務也罷,暫且放著。


世間的一切,隔岸看花,雲淡風輕。


透過生死,你會覺得名利權情都很虛無,尤其是排列第一位的名,說穿了,無非是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無論你名聲四海皆知響徹雲天,也無非是一時獵奇,各種各樣的人揣著各種各樣的心態唾沫四濺過後,你仍然是你。


其實,你一直是你,只是別人在談論你的時候,你忘記了你自己是誰而已。


對於化療,無甚好說,沒有經歷的人會認為很可怕,發須落盡,十指發黑,形容枯瘦,寢食難繼。然而對化療過的人而言,也無非就是發須落盡,十指發黑,形容枯瘦,寢食難繼。


世上很多事,沒有經歷之時,你會認為非常可怕驚駭,而確確實實落在你頭上,需要你迎世上很多事,沒有經歷之時,你會認為非常可怕驚駭,而確確實實落在你頭上,需要你迎頭趕上,你要知道,萬事無非如此。世上萬事並不可怕,你認為可怕的次數多了,也就成了可怕。


我的反應也算得常規反應,前三次化療的前三五天會嘔吐嘔吐再嘔吐。然而非常規的受罪在於我是全身軀幹骨轉移,化療嘔吐,我不能起身,不能翻動,不能大肆擦洗。髒也就算了,最可怕的是每一次嘔吐都會帶來整個胸腔腹腔的骨痛。現在想想,也就會心一笑,沒什麼大不了,過來也就過來了。


時間能帶走一切痛苦,無論你當時認為這痛苦是受不了還是受得了。


癌症是我人生的分水嶺。別人看來我人生盡毀。也許人生如月,越是圓盈便越是要虧缺。在旁觀者看來,我是倒楣的。


若論家庭,結婚八年,剛添愛子,昵喚阿爾法。兒子牙牙學語,本來計畫申請哈佛的訪問學者,再去生個女兒,名字叫貝塔。結果貝塔不見,阿爾法也險些成了沒娘的孩子。回望自己的老父老母,他們的獨生女兒終於事業起步,家庭圓滿,本以為可以享受天倫之樂,不想等來的卻是當頭敲暈的一棒,有白髮人送黑髮人之虞。若論事業,好不容易本科、碩士、博士、出國,一道道過五關斬六將,工作一年,申請專案無論國際、國家、省、市全部攬入,剛有了些風生水起的跡象。猶如鶴之羽翼始豐,剛展翅便被命運掐著脖子按在塵地裡。命是否保全是懸念,但是至少,這輩子要生活在雞的腳下。


其實,我很奇怪為什麼反而查出癌症以來,除卻病痛,自己居然如此容易快樂。倒楣與否從來沒有想過。我並沒有太多人生盡毀的失落。因為,只有活著有性命,才能奢談人生。而我更多地在專心掙扎,努力活著,目標如此明確和單一,自然不會太過去想生命的外延。


三十歲之前的努力更多是因為自己有著太多的欲望和執著,從沒有“只要活著就好”的簡單。我不是高僧,若不是這病患,自然放不下塵世。這場癌症卻讓我不得不放下一切。如此一來,索性簡單了,索性真的很容易快樂。若天有定數,我過好我的每一天就是。若天不絕我,那麼癌症卻真是個警鐘:我何苦像之前的三十年那樣辛勤地做蚍蜉。


名利權情,沒有一樣是不辛苦的,卻沒有一樣可以帶走。


第三段:同病相逢(作者:于娟)


梅是我朋友楊的愛人。我在挪威求學的時候,學者和學生是兩個不太一樣的自由社會圈子,雖然我是已婚博士婦女,但總混在單身碩士裡,和楊交往甚少。直到有次接媽媽去歐洲,才多少以家庭單位參與博士學者的家庭聚會,開始和楊結識交往。因突然發現楊梅夫婦居然是光頭的校友兼師兄師姐,一見如故。2007年我回挪威答辯,沒有申請到短期的學生宿舍,寄宿在楊梅家幾近月餘,和他們一家三口相處如同家人。


去年7月,因為家人全部感冒,我被迫逃去位於花橋的朋友的別墅裡休養。突然接到楊的電話,說他們回國夏休來上海,要來探我,等我回上海趕緊給他們打電話。不過當我回上海找他們時,梅稍微有點咳嗽,不敢成行。我盼啊盼,盼他們來看我,哪裡想到盼來的是一個難以置信的消息:梅去查咳嗽,查出了胸腺癌,幸運的是早期。


梅給了我一個晴天霹靂。後來我和其他朋友談及這種旱地驚雷的感受,朋友大笑:“你的病難道不是在我們被窩裡炸二踢腳?”


梅是個強漢,葡萄牙的博士,身形不高,但是估計吃歐洲牛排太多了,壯實得不像中國人。性格也強,和我很像,但是比我更強,事業心更強,強到我看不懂。

“弓雖強,石更硬”,無語問蒼天,難道這就是命嗎?


梅和我似乎走了差不多的路子,在同樣的時間段去走了極端的治療方式。不同在於我們走的是兩個極端,他是世界先進科技,我是中國傳統中醫。相同在於由於盲信,我們遭了不同的黑手,弄得奄奄一息,都進了鬼門關。然而弓強石硬,強大的內心有強大的未來,上天艱難地點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我們都折回來,繼續自己的人生。


他的治療後遺症是重症肌無力。無力到不是說不能扛大米爬雲梯,而是無力到不能走路說話;無力到自己不能吃飯,只能從鼻子裡插胃管用針筒打流質進去;無力到自己不能喘氣,要在喉嚨打個洞,用呼吸機呼吸;無力到自己的心臟不足以一次壓給自己足夠的血液;無力到自己供給自己生存的能力受到挑戰。


我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所以,之前幾次嚷著要去看梅,都被家人嚴厲的眼光封死。光頭一個人去看楊梅夫婦回來,我問情況如何。光頭苦笑說:“楊那麼弱小的女人,居然那麼堅強。可能她也想哭,我看到她的淚在眼裡打轉。可是你知道她面對的是我,所以哭不得笑不得,相對無言,只好兩個人相互拍著肩膀鼓勁。”


兩個苦命人,不知無人處,多少淚千行。


我們的挪威運輸大隊長化楓來滬,地勤老邱接她從機場直奔我處運輸物資,然後送物資去梅的醫院。我搭便車去看梅,不為別的,我要去給老哥無畏施,多說無用,別人說千句,不如我去見一面。


顫顫巍巍地下樓,老邱吭哧吭哧地把我和我的輪椅塞進了他的車,晃晃悠悠從楊浦開到華山醫院,然後哐唧哐唧地上了十五樓,然後看到了瘦成一把骨頭、喉嚨上還有個血洞、說話甕聲甕氣的梅大哥。


似乎很多人不會料想到我和梅兩個人見面的反應。我們哈哈大笑,同時蹺大拇哥給對方:“沒事的,咱挺得住!”也許更多人會對我們接下來的對話噴飯,萬水千山只等閒,但是如此對癌症死神只等閒的兩個極品,居然在監護器呼吸機林立的房間裡講笑話。更多人不會明白,我們兩個的談笑深處埋藏著多少不能言表的無聲歎息。上一次見面,我和梅兩個是多麼風華正茂,像振翅雲霄的鷹隼,揮著翅膀相約下次的沖天。這次的相逢,是灰頭土臉被命運按在塵土裡依然微笑的土雞之間的問候。


然而,誰又在乎做鷹隼還是土雞?我和梅曾經都以為幸福一定要飛到雲端才能得到,一劍在手快意恩仇,殊不知泥土裡才是真正踏實、坦然、溫暖的幸福。我們一個躺在病床裡,一個坐在輪椅上,卻笑得比以往更加幸福和舒展。最真實地活著,擁有最真實的親情、友情和愛情,體味著最真實最質樸的來自內心的溫軟。

浮雲裡,看到的只有浮雲。而浮雲僅僅是浮雲。

2023年8月26日星期六

如實之力二(如實之力)

 

劣慧令心朦朧,又怎會感恩?




畫的餅無論怎樣完美,令人忘記的飢餓,但效果是短暫的,畫出來的東西始終不可以用來充饑;望梅可以止到的渴,不是真正的渴,是想像出來的渴,所以單單用心理想像就可以暫時止住,但過一段時間,當身體的水份需要馬上補充,可望而不即的梅,可能更令人煩惱。


所以,可以假的話,我們也不要假,也要花時間求真,因為假的東西只能用來對治假的問題。


而大部份人在經過多年的社教化後,慢慢會失去求真的能力,常常以第一印象和成見為真,而以假為真的習慣削弱了我們如實知見的能力,以致反而會感到假比真的容易,比真的好。


如果堅持真實而感到受苦,也應堅持真實。


如果沉迷虛幻而感到快樂,也應捨斷虛幻。


堅持真實而感到受苦,是由於過去而來的無效業在運作,再加上當下的愚痴,才會感到受苦。


迷失於虛幻而快樂,是由於過去而來的有效業在運作,再加上當下的愚痴,才會感到快樂。


  「比丘們!你們不應該尋思邪惡不善之尋,即:欲尋、惡意尋、加害尋,什麼原因呢?比丘們![因為]這些尋不具利益,不是梵行的基礎,不導向厭、離貪、滅、寂靜、證智、正覺、涅槃。 


  而,比丘們!當你們尋思時,應該尋思『這是苦』;當你們尋思時,應該尋思『這是苦集』;當你們尋思時,應該尋思『這是苦滅』;當你們尋思時,應該尋思『這是導向苦滅道跡』,什麼原因呢?比丘們![因為]這些尋具利益,這些是梵行的基礎,這些導向厭、離貪、滅、寂靜、證智、正覺、涅槃。 


  比丘們!因此,在這裡,『這是苦』應該作努力,……(中略)『這是導向苦滅道跡』應該作努力。」 


(相應部56諦相應7經/尋經(莊春江譯) 


  「比丘們!你們不應該思惟邪惡不善的想法:『世界是常恆的』,或『世界是非常恆的』,或『世界是有邊的』,或『世界是無邊的』,或『命即是身體』,或『命是一身體是另一』,或『死後如來存在』,或『死後如來不存在』,或『死後如來存在且不存在』,或『死後如來既非存在也非不存在』,什麼原因呢?比丘們![因為]這些思惟不具利益,不是梵行的基礎,不導向厭、離貪、滅、寂靜、證智、正覺、涅槃。 


(相應部56諦相應8經/思惟經(莊春江譯) 


  「比丘們!你們不應該諍論:『你不了知這法、律,我了知這法、律;你了知這法、律什麼!你是邪行者,我是正行者;我的是一致的,你的是不一致的:應該先說的而後說,應該後說的而先說;一直以來你所熟練的是顛倒的;你的理論已被論破,去救[你的]理論;你已被折伏,請你拆解,如果你能。』什麼原因呢?比丘們![因為]這些談論不具利益,無關梵行的基礎,不導向厭、離貪、滅、寂靜、證智、正覺、涅槃。 


  而,比丘們!當你們談論時,應該談論『這是苦』;當你們談論時,應該談論『這是苦集』;當你們談論時,應該談論『這是苦滅』;當你們談論時,應該談論『這是導向苦滅道跡』,……(中略)應該作努力。」 


(相應部56相應9經/諍論經(莊春江譯)


  「比丘們!你們不應該談論各種畜生論,即:國王論、盜賊論、大臣論、軍隊論、怖畏論、戰爭論、食物論、飲料論、衣服論、臥具論、花環論、氣味論、親里論、車乘論、村落論、城鎮論、城市論、國土論、女人論、英雄論、街道論、水井論、祖靈論、種種論、世界起源論、海洋起源論、如是有無論等,什麼原因呢?比丘們![因為]這些談論不具利益,不是梵行的基礎,不導向厭、離貪、滅、寂靜、證智、正覺、涅槃。


(相應部56相應10經/畜生論經)(莊春江譯) 


捨斷虛幻,即捨斷「不善之尋」、「不善的邪見」、「諍論」和不善的談論。


堅持真實,即堅持依四聖諦來觀察真實,不探究各種的邪見,不諍論,只談論四合乎真實的四聖諦。


『你不了知這法、律,我了知這法、律;你了知這法、律什麼!你是邪行者,我是正行者;我的是一致的,你的是不一致的。』這一段說的就是人以評斷為樂,為習性,我們遇上了任何人,根據根塵相觸一剎的印象,腦中自動會升起相應的概念,例如:「好人」、「有禮貌」、「乖」、「叻」等,在不覺察的狀態,便將這些標籤等同了對方而不會去細心觀察,久而久之,我們評斷別人的速度快了,而觀察人的能力就越來越弱,因為我們自小已經習慣將各種概念加於自己和他人身上,每時每刻心都習慣了不停貼上不同的標簽,以致思想不能自控,即使想停也不能,尤其是那些負面的評斷,令心充滿負面的能量。


其實被評斷大都數時候都是不愉快的,如被改了「花名」,很多人都不喜歡被評斷,但在愚痴的扭曲下,人們又往往不自覺地去評斷他人和事物,以致在日常生活中,腦海中不由自主地不停貼上標籤,異常浪費人的精神力量。


在《大環線》一文中,作者、A和B都是喜歡評斷的人,他們也因此習慣而受苦,B告訴作者他們自己的野外徒步老手,當作者看到一些情況,如『B吃完飯後,把未清洗的鍋碗留在野餐桌上就要跟我們出去』、『太太洗完澡跟我說,女生只有兩個洗澡間,她在外面等了好久,才等到B姍姍出來,原來她在裡面洗衣服』,聽到有關B的傳言:『她們公用一個飯鍋,每次做飯B總是搶先做,做完後還不洗鍋;她們同坐在車的後排,B總是把她們之間堆的箱子推向A這面,留給自己更大的空間』,他的結論就是B是自私的,沒有野外徒步經驗的,喜歡自吹自擂的,等等,這都說明人的一個共性,很容易評斷他人,但又很少反省自己,成見一旦固定了,不輕易會改變,無論後來的經驗如何,總是偏向確定自己的成見。


比觀察能力弱更危險的是我們不知自己的感知能力弱了,尤其在不善心下,痴正在作用的時候,我們還以為自己「想」和「看」到的,就等於現實,於是,各人都執於自己的見解是真的,如果世界是彩色的,甲看到是黑白的,世界對於甲來就是黑白的,他可能也會用「彩色」這個概念,但事實上他經驗到的是黑白的。


如果甲喜歡黑色,現實卻是白的,而大部份人也是不介意白色,甲會不會直接將自己喜歡顏色在意識上扭曲成黑色呢?事實上是會的,俗語有云:「隔籬飯香」,甲對自家的飯(白色)不滿意,於是將別家的飯扭曲成了黑色(滿意),對自家的飯產生了無有愛,其實也是貪的一種,在喪失如實觀的能力下,甲而反而會要求將他家的飯變成自家的飯,當然,一旦換了,甲在發現了其實飯都是一樣後,會繼續扭曲其他的事物,來滿足自己的貪。


各自扭曲的痴造成即使觀察是同一樣的事實,不同的觀點會形成完全不一樣的經驗,即使是一家人,大家根據各自的名色法去經驗「事實」,並且各走極端,又不調和的話,慢慢便造成撕裂和對立,如果任由大家繼續撕裂,不忍耐和克制自己,甚至改變自己的感官經驗,或者互相包容,在無有愛的推動下,雙方的敵意日積月累,最終擴散至其他生活的領域,生活的幸福感也因此慢慢被消磨,為了一些抽象的觀念,連數十年的感情也可以棄之一旦的家庭很多。


例如,作者看到『B吃完飯後,把未清洗的鍋碗留在野餐桌上就要跟我們出去』,事實上真的因為B是故意自私自利的嗎?忽視規則的嗎?有沒有其他可能的解釋,例如,B可能是個比較偏執的人,害怕被指正,習慣了自己一個生活的,做事的時候段有和別人配合的習慣,甚至習慣了要別人和她配合,因此吃飯後沒有立即清洗,但當作者一行要外出時,她又不想錯過,所以才想回來再洗,當作者提醒她要先洗好時,她便以各種藉口來解說不洗的原因。


這一切的根源都在於感官經驗的根據,可以是如實觀的,是觀察緣起的,是客觀的,另一方面也可以是根據內在虛幻的概念,不是根據事實的,是主觀的。


一些苦是建基於事實的,例如感冒了,是風寒型還是風熱型,用藥是相反的,對症下藥就比較容易治療,如果不對症,很容易有不良的後果;如果是建基於虛幻概念的苦,例如幻想有人要害自己,又或者抑鬱,就很難找到病因,也因此很難治療,除非病者自己有能力放下這些虛幻的病因,馬上就可以不藥而療,同理,如果不放下,也會是無藥可治。 


正如起火了,我們如實正知,觀察到火焰本身是不存在的,只是幻像,真正的緣起基礎是那些起火物,所以應將滅火器的噴向火物,才能有效滅火。


人們習慣了以苦為樂,為了繼續以苦為樂,需要不停增強扭曲的力量,他們情願在心的層面去扭曲,告訴自己每天都應開開心心地過日子,但他們的快樂是建基於虛構的世界中的,為此並不穩固,很快就會反覆失望和痛苦。


脾胃不好的人不應進食一些如海鮮般難消化、有毒的食物,肝不好的人不應飲酒,意識己扭曲了的愚痴者,他們不願面對這個事實,因他們只能順從自己的欲望,早己失去節制的能力,為了繼續扭曲,他們更不願意去了解身心的結構,結果飲食習慣和身體的現實不相應,很快脾胃失調,不單身體會出問題,連帶精神也會出問題,脾虛者多思慮,並且難以節制自己的思維和語言,經常出口傷人而不自知。


我們要逆水而行,去克服無窮的欲望和嗔念,因為隨順事實、真理而活才是最長久可行的,更重要的是,在這個基礎上我們才能最終超越。


為了避免將生命完全建基於虛幻的想像,首要的一步,是自我確認自己大都數時候其實是不太客觀的,感知也是不全面的,尤其在不善心、不注意的情況下,為了可以方便生活,我們的認知容易停留在「貼上標籤」的程度,其實個人的觀察往往不是客觀和真實的,人也往往不能掌握全面的事實。


作一個判斷,「貼上標籤」後再堅執己見是人的習性,是痛快的,標籤來源大都是外來的,例如柏楊的《醜陋的中國人》,或者各種宗教上的教義。


佛陀以瞎子摸象的比喻來說明,每個人的觀察即使是有事實根基的,但感知很可能都是片面的,如果堅執己見就會失去事實的全面,這也是世界各大宗教都逃不掉分裂的原因,有時分裂後甚至發生衝突,無論是基督宗教、伊斯蘭教還是佛教,內部都是教派林立,甚至同一教派中,不同的寺院,都總是各持己見,堅持自己的才是真理,都或多或少的以一些標籤來別你我。


怎樣改變無始以來的習性,防止自己只是停留在「貼上標籤」的階段?


我們為了不繼續扭曲,我們可以多多練習,以「問號」或替「句號」。


例如,聽見一個陌生人說了一句話,生起了一個念想:「他看我不起。」


我們首先可以自問:「他真的看我不起嗎?」


在上一刻,我是否客觀的,如實知見的?我是否已經完全了解了這個陌生人為甚麼會說這句話?他眼看著我,心是否也一樣想著我呢?


又例如,看見一雙鞋,生起了一個念想:「我需要買這雙鞋。」


我們首先可以自問:「我真的需要買這雙鞋嗎?」


朋友遲到了,生起了一個念想:「他不負責任。」「他遲到,所以我憤怒。」


我們首先可以自問:「他真的不負責任嗎?」「我憤怒,真的是因為他遲到嗎?」


生起了一念想:「樓價快要大跌,我要賣樓。」


我們可以自問:「樓價真的快要大跌嗎?我完全了解和掌握樓價的各種因素嗎?我真的要賣樓嗎?」


楓葉樹下看到B在洗手間用熱水洗衣,覺得B不體諒人,自私,他可以自問:「她真的是自私的嗎?不體諒人?」


自私是B給人的印象,源自於她的心在注意力方面是片面的、主觀的,感知能力局限於一小範圍內,她在情方面是混亂無序的,範圍只限於自己表層的意識,她連自己都不了解,思考只流於表面的概念,也就是貼上標籤的程度,與人相處時,思考和注意全都都是關於自己的,對其他的人感覺和思維是無感的,因此常常觸怒別人,令人難過也不自知。


楓葉樹下看到B不斷批評美國和美國政府的“凜然正氣”惡意攻擊的帖子,就認為B有「反骨」,但事實上是即使是美國人也一向視批評、嘲笑政府和政客,尤其是批評聯邦政府和美國總統為常態,對此也毫不上心,在美國人的意識中,「聯邦政府」、「政黨」、「國家」是不同的概念,批評政府,無論是聯邦政府或者地方政的都是應該的,以制衡政府平涉個人的自由,這都是基本人權,應該給予尊重,也因社會太多不同的聲音,人們都習慣了對異見者保持冷靜,而楓葉樹下對B「攻擊」美國政府這麼反感,明顯是不合乎當地人習慣的,明顯是B的批評觸發了楓葉樹下的某些界限,才會有所反應,他應如實觀照,之後才不會再因這類的批評而痛苦。


句號代表了結論,代表了觀察的結束,思考的閉失,被句號填滿的心靈傾向批評和評斷(judge)他人,傾向堅持自己是對的,他人是錯的;而問號代表了觀察的開始,思考的開放,他們傾向體諒、幫助他人,為了觀察,傾向保持沉默和抽離,其後,傾向包容、合作。


作者說B不去看日出,『她就呆在車裡睡覺,不去了。之前那麼喜歡一路東照西照的她,居然要放棄欣賞這世界級美景的機會,只需走0.8公里,讓我不可思議』,他覺得不去看是浪費了,下了一個評斷就算了,也不會去主動關心或感知一下B為甚麼不去看。


持續地觀察實相,建基於現實去了解世間和自己,我們的思想和心境就會變得一致和通透,也能將片面的觀察力改成全面的觀察力,我們能保持思想的開放,不偏執己見,除了如實看到自己外,更能如實地看到外境和他人,看得真實和全面。


當我們遇上一些道德上的問題,如「如果殺一人而能利天下,這個人應不應被殺呢?」等,自覺感知能力有限的我們自然會問:「我真的了解這個人嗎?我真的完全知道這個人的價值嗎?所謂的利天下,我真的知道是甚麼意思嗎?」不知道自己感知和知識有限的人,往往不加思索就會下判斷。


瘟疫發生了,如何去判斷要救誰?我真的知道怎樣客觀去判斷嗎?當下「弱勢的人」,他的生命價值是否比「有前途的人」高?我真的知道嗎?


近代史上的重大戰役,如兩次世界大戰,日本侵華等,莫不與高層腦袋發熱、判斷失誤有關,他們錯誤估計的各自實力,依靠想像認為自己受到威脅,又依靠想像高估自己實力,低估對方的實力,以為戰爭可以很快結束,從後來公佈的文件來看,高層的思想質素之低令人費解,愚痴的行為導致自己國家和國民陷入難伸想像的苦難,為何身為「精英」的他們的判斷如此抽離現實?


如果我們都如實知見,明白自己的局限,會不會就可以避免很多的無謂的痛苦?


透過開發四聖諦,我們就能認清實相的過程,停止扭曲,如實認知苦的過程,當意識能如實知見,超越生死就變成可能。


每一天,我們都應該決意培育如實觀的能力,以清楚世間一切如夢的虛幻本質,明了實相的寶貴,不沉執於虛幻的外相,我們可以如是決意:


「我決意培育如實觀,以清楚世間一切如夢的虛幻本質,明了實相的寶貴,不沉執於虛幻的外相,如名譽,財物,地位,尊重,禮貌,衣著,學識等。


寧可看到真理而痛苦,也不願沉迷虛幻而快樂。


觀察四聖諦,看到真理而痛苦,反而可以藉此超越,得到更長久的快樂,緣起條件成熟後,就會變成看到真理而快樂。


沉迷虛幻而快樂,因愚痴而造下更深的惡業,看到只是事情的片面,得到的是更深的痛苦,緣起條件成熟後,就會變成沉迷虛幻而痛苦。


我寧可禪修,看到完整的真理而痛苦,也不願沉迷片面的世俗虛幻生活而快樂。


我清楚看到,如實觀照時所感到的痛苦,是過去的不善心的無效業顯現了,而不是當下善心的業果,過去的不善果報始終都是會生起的,與其逃避而避不了,不如趁現在心有力量的時候去面對。


我清楚看到,沉迷虛幻時所感到的快樂,是過去的善心的業果,不是當下痴的不善心的業果,而當下不善心的果報,將來會出現,很可能在我的心虛弱時出現,使我沒有力量去面對,因為有更多的痛苦,正如一個抑鬱的人,依賴迷幻藥去感受快樂一樣,當短暫的藥力過後,心更痛。


與人諍論,實相是我的不善果報心和不善的外境緣起了我的嗔心,這過程生起後就會止滅,沒有實體會留下;虛幻是我是對的,對方是錯的,我的痛苦是對方造成的,我和他都是實實在在地存有的。


我看到了苦而感到苦,因為實相就是如此,無論怎樣包裝,痛苦就是痛苦,如月缺月圓一樣,我找出了引致苦的因,讓其滅除,所以將來就不再痛苦,正如一個節省開支去還款的人。


反之,如果我因愚痴看到了快樂而感到快樂,沉迷於虛幻,在愚痴中埋下了更多苦因,承受更多的苦,正如一個不節制消費而去借高利貸去還款的人。


故我決意,無論痛苦還是快樂,我寧可如實觀照,也不願沉迷虛幻。」


有慧有自知,有慚有愧,不單能感知自己,也能感知別人,因此與人能和諧相處,常作善業,因而在超越中生活。


劣慧者不自知,無慚無愧,感知自己的能力流於表面,更不能感知他人,與人相處時容易給人自私自利的感覺,不懂得感恩,更不懂得珍惜,常作不善業,在沉淪中的生活。


確認自己的知見是片面的、還未夠客觀的,決意要如實觀照,這時培育捨心的第首要能力,下一步,我們可以培育去看得通透的能力。

2023年8月25日星期五

如實之力 一(如實知見)


                             智慧如燭光  黑暗中更有美景



 


既然畫餅可以充饑,望梅可以止渴,那麼我們還需要真正的餅和梅嗎?


可以假的話,為甚麼要真?可以輕鬆在沙地起地基,為甚麼要在實地上花更多的時間?


如果世界是彩色的,你卻看到是黑白的,那麼是世界是彩色的,還是黑白的?


如果某人喜歡黑色,現實卻是白的,大部份人也是不介意白色,那些人為何不直接將自己喜歡顏色在意識上扭曲成白色,而反而會要求其他人在現實還是白色時,去喜歡黑色呢?


即使觀察是同一樣的事實,不同的觀點會形成完全不一樣的經驗,各走極端的話,兩者間將絕不調和,造成撕裂,進而造成社會階層的對立,這一切的根源都在哪裏?


既然撕裂的社會上也可以存在,而且更加令人振奮,我們何不繼續撕裂,而要忍耐、克制自己,互相包容?


建基於事實的苦(如身體的一些創傷)容易滅除,還是建基於虛幻的苦(例如幻想有人要害自己)容易滅除,為甚麼?


起火了,應將滅火器的噴向火焰,還是噴向起火物?


同樣,建基於虛幻的解脫,只會是徒勞無功的。


如果善的外境有助於建立善的心境,不善的外境引致內心煩煩擾,我們為何不將注意力放在建設善的外境上?


佛陀的道是四聖諦,停止扭曲,如實認知苦並加以超越,但既然扭曲世界是順從了我們無始以來的習性,為何不繼續扭曲,而要辛苦地去超越?


既然習慣了以苦為樂,我們是否應加強扭曲的力量,無論遇上甚麼都可以將之扭曲為樂,每天都開開心心地過日子?這樣豈不更容易,更合乎人的天性?


既然一切由業所定,我們何不順從自己的欲望,對飲食不加節制,豈不痛快?為何要花時間去了解身心的結構,節制飲食?


人有無窮的欲望,所謂蚤多不怕咬,債多不怕追,那麼我們去克服下一個生起的欲望,或者下一刻生起的嗔念又有何意義?隨順容易,還是主宰容易?絕大部份人的選擇是那一種?為甚麼?


如果殺一人而能利天下,這個人應不應被殺呢?


瘟疫發生了,總會有人死的,為何我們要花資源去救治每一個人?何不順其自然,讓弱勢的人自生自滅?只救有前途的人?


要討論以上問題,先要考慮一個核心的的條件:個人的觀察是否客觀?真實?能掌握全面的事實?為甚麼有些人傾向批評、評斷他人,堅持自己是對的,他人是錯的;有些人傾向體諒、幫助他人;而有些人傾向保持沉默和抽離?


佛法強調我們一定要如實地觀察世間的實相,訓練自己達到客觀,能分辨虛妄和真實,能掌握全面的事實,而不應忽視世間,在愚痴的基礎上,在內在或外在的世界中去建構一個快樂或痛苦的狀態。


蔡瀾說了一則有關美國大作家馬克•吐溫的故事:


「某一天,馬克•吐溫的夫人要出一趟遠門,走前再三叮囑馬克•吐溫照顧好剛出生不到四個月的寶寶。妻子走後,馬克•吐溫就把嬰兒放到搖籃裡,推到走廊,他自己則專心致志地在旁邊的一張搖椅上讀書。當時正值隆冬,外面的氣溫非常低,馬克•吐溫又看得太入迷了,沒注意到嬰兒的哭聲。


等到馬克•吐溫放下書,天都快黑了,他才想起來嬰兒還睡在走廊裡。他跑過去看,搖籃裡的嬰兒早已經沒有了呼吸。馬克•吐溫不敢說出真相,等妻子回來後就告訴她,嬰兒是受了風寒。夫妻倆痛苦不已,可是又沒有辦法。從此之後,馬克•吐溫一直沉浸在深深的自責之中,他怕妻子受到更大的打擊,一直隱瞞著真相。直到妻子去世之後,他才在自傳中陳述了這件使他抱憾終身的往事,並且以在大雪中受凍來懲罰自己的愚蠢過錯。


那個寒冷的冬天,已經七十高齡的馬克•吐溫在大雪中站了三個小時,結果患上了嚴重的肺炎,沒過多久不幸去世。


馬克•吐溫沒敢對妻子講真話,固然有可以理解的原因,但隱瞞事實給他帶來的痛苦是顯而易見的。敢於說真話,不僅能釋放心底的壓力,還是我們敢於直面問題的勇氣所在。如若一個人因為害怕付出代價而謊話連篇,不僅會使自己內心煎熬萬分,還會因此喪失他人的信任。」


馬克•吐溫雖然是一位偉大的作家,但他在智慧層面上都和平常人一樣,有時為了當下短暫的安穩的幸福,而選擇虛幻,逃避實相,他和妻子都有意逃避現實,而即時感到安樂,他們不明白,當下的行為是錯誤的,必然為將來種下惡果,結果不單內疚餘生,還以同樣的方式來自我懲罰,當下的果報雖然是有效業,但只是在消耗過去的善業,他的故事清楚地告訴我們,建基於實相的生活,才有可能持繼、安穩、幸福和快樂,扭曲現實的虛幻幸福是沒有力量的,而只有沒有力量的人才會被迫屈從於假象,尤如將滅火器噴向火焰一樣。


依照佛陀的意思,實相才是最有力量的,依從法則而行才有力量,逆天而行的多不能持久,但大部份人的認知往往是有偏差的,他們的名色法所經驗到的是「事實」是相反的,正如馬克吐溫和夫人,兩人都知道是事實是怎樣的,我們猜測他夫人早就原諒了他,但兩人都選擇不去面對,以為痴可以保護他們,從而踏上了不善道,而事實上開始時他們也感到平靜,他們不知道的是這些平靜是過去有效業的業果,而不是當下不善業的業果,結果繼續活在無慚、無愧、掉舉、惡作和痴中,而慢慢建構起不可逆轉的求不得苦,當有效業不再生起,生活中的美好隨之慢慢枯萎。


當人走上惡道而有善果時,愚痴的人看到的是痴可以帶來好處,而如實知見的人看到的是此時的善果只是過去善業的有效業呈現。


活在想像、虛構的名色法中,我們是不需要觀察世間的,我們只需和自己的想像去互動,因而傾向批判和負面的思維,並且在合理化自己偏見的同時,深陷於幻象,在虛幻中與虛幻争扎,不能自覺,更不能自拔。


現實如果是黑色的,在意識的層面將之扭曲成白色是可能的,再加上過去的有效果顯現,表面看起來是很化算的,但事實上扭曲意識不去面對是更費力的是事,痴本身就是不善業,不會明白這點,痴引領我們踏上了惡道,必然引致惡報,而在當下,建基於這個認知所形成的世間是沒有甚麼力量的,如果認知是如實的,那麼建基於這個真確的認知所形成的世間才會有力量。


佛陀如實觀,如實知見,如實解脫,而不是以成見、概念去觀,去解脫,他發現世間是緣起的,條件是錯綜複雜的,不停在變動之中,他以非常、非樂、非我和非淨來形容這個真實,並指出怎樣以這個認知,建構一個高層次的快樂人生;如果我們反其道而行,視世間為常、樂、我、淨的,那麼人生只會是苦的,即使稍有一些欲樂,相比起那些高層次的樂,也是苦的。


這個讓我們更接近現實的修習,就是捨梵住,首先確認的我們常常活在虛構的世界中,其次才能明白真實永遠比虛幻有力量,再下一步是怎樣才可以了解實相。


《大環線上驚魂記》是一個美國華人網友楓葉樹下的心聲,頗具思考的價值:


他、A和太太對B印象(自私、不顧及他人、身在曹營心在漢、自視過高、為團友帶來危險、自私虛偽,占著便宜還賣乖),是建基於實相的,還是自己成見、概念的投射?

我們來推測一下,B會同意作者對她的評斷嗎?B對他們三個的印象又會是怎樣的?兩邊的人各以各的觀點去看對方,互不調和,有甚麼惡果?

美國人一向視批評、嘲笑政府和政客,尤其是批評聯邦政府和美國總統為常態,對此也毫不上心,認為是基本人權,應該給予尊重,為甚麼楓葉樹下對B「攻擊」美國政府這麼反感?

現實生活中,有些本來很要好的朋友在結伴外遊時也和他們一樣出現了類似的矛盾,回來後漸漸生疏,甚至「老死不相往來」,試以業的角度來解釋這一現象。

從作者對B的敘述中,她和賣了樓回鄉的八點整一樣,不重視實相,抽離了現象,活在自己概念世界的典型,試舉例說明。

作者認為這次遠足之行的失敗之處是誰的責任?他的負面經驗是由某人造成的嗎?他的看法是建基於實相嗎?試以業的角度來解釋他們之間的合作為何失敗。如果作者的怨憎會苦的是虛幻的,他有沒有解決這些的苦的可能?

作者的旅行屬於中高強度的,需要相應的訓練才應結伴起行,從作者的敘述中,他是一個稱職的領袖嗎?他具有相關的訓練嗎?

作者傾向批評、評斷B,而LUCY(見上文)就傾向體諒、幫助他人,負面的評斷和正面的讚賞本質上都是貼上標簽的行為,正面和負面的標有甚麼大的分別,帶來的效果甚麼分別?兩者中哪一個才能使人觀察緣起?

如果他以捨梵住去組織這次的遠行,結果會不會有所改善?為甚麼我們應以實相去生活,而不是以扭曲的心去生活?

捨梵住有助於我們去看清那些法,怎樣才可以有效培育?為甚麼將心安住於捨心會令人傾向保持沉默和抽離,停些評斷他人,讓心得安寧?


《大環線上驚魂記》


來源:楓葉樹下 03/29 


疫情期間,隔離在家,閑來無事,看看微信。看到幾年前一個曾一起旅遊的女生,就稱她B吧,不斷發帖惡名攻擊美國和美國政府。身邊像她這樣的海外華人大有人在,身在曹營心在漢,一邊削尖腦袋混得美加身份,享受著這邊的社會福利和物質資源,一邊高舉愛國紅旗,怒駡美帝國主義,一付正義凜然的樣子。愛國沒問題,為什麼不回到祖國的懷抱去愛國,賴在資本主義國家不走?B不禁讓我回想起四年前,那個在大環線上的難忘之夜。 


2016年恰逢美國國家公園百周年紀念,國家公園的宣傳口號:找一個你喜愛的國家公園,去探索和欣賞吧。咱不是美國公民,但旅遊無國界,於是響應號召,開始策劃,心中的嚮往就變成了大環線上十六個真實的日日夜夜。 


所謂的大環線(The Grand Circle)是指在美國西南部地區的一條經典的旅遊線路,穿過五個州:猶他州(Utah),內華達州(Nevada),亞利桑那州(Arizona),新墨西哥州(New Mexico)和科羅拉多州(Colorado),途徑多個著名的公家公園、州立公園和保留地,以Zion, Bryce Canyon, Capitol Reef, Arches, Canyonlands and Grand Canyon 國家公園為主線。 


回顧照片,那一趟旅行留下了不少難忘的回憶。在Zion,身穿潛水服,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兩側岩壁高聳的the Narrows流淌的冰涼河水中,那是我從未有過的徒步體驗;在精靈穀州立公園營地的帳篷裡,徒步後享受了幾位女生為我準備的豪華生日晚宴(罐頭、速食麵、啤酒),晚上來到空無一人的大廣場,仰望滿天繁星,那是我過的最美妙的生日;在大峽谷公園,我們從Bright Angel trail下,從South Kaibab Trail上,徒步十個小時完成了rim to river to rim的心願,同時教訓也是深刻的,在回程中,由於事先沒有攜帶足夠的飲水,我們體驗到了缺水的煎熬,由於排汗過多,離子紊亂,小腿肌肉出現痙攣疼痛,只能咬牙前行。可這些都比不了在the Wave那個夜晚發生的故事,那個驚魂之夜。 


好吧,要講故事就要交待一下故事的背景和人物。 


這一圈大環線超過兩千多公里的路程,第一次在美國自駕這麼長的線路,我心裡沒底。我太太基本是路盲。於是我在本地的一個微信徒步群發帖征伴,最終兩位女士應徵同行,其中一位就是前文提到的B女生,另一位簡稱A吧。本想著人多力量大,誰想到加盟的兩位女士都是第一次踏入美國國土,對大環線也沒什麼瞭解。儘管在會面時我特意強調,按我的計畫,此次旅行是一次露營徒步行,條件艱苦,非小資小調的風花雪月,但是A和B都信心滿滿,保證完成任務,我只好作為黨代表,帶著三個嚮往戰鬥的娘子軍上路了。 


從素不相識到一輛車裡的旅友,大家自報家門,都是大陸移民,而且巧了,我們四個人每個人年齡相差一歲,無代溝。開始我們的車裡充滿了歡聲笑語,一派和諧。女生A和女生B同睡一個帳篷,朝夕相處。記得在開往Zion的路上,春暖花開,兩邊綠草茵茵,讓人心情蕩漾,B跟A說:咱們倆在這兒買個房子,一起養老吧。我開始認為B是三個女生中能力最強的,她是那個徒步群的組織者之一,自稱年輕時是運動健將,有著豐富的徒步經驗,曾在原始森林中行走。A跟我太太是一個級別的,平時打打羽毛球而已,沒有露營徒步的經驗,讓我有些擔心她能否跟下來。果然,開始徒步我和B走在前面,A和我太太落在後面。尤其我太太,由於備戰行程,跑步時膝蓋受傷,現在需要戴著護膝走路。在死亡谷國家公園徒步時,一度虛脫,走不動了。 


除了落地時,在拉斯維加斯我們住了兩晚酒店,一晚在Capitol Reef公園,由於晚上降雪,氣溫過低,我們放棄露營,住進鎮上的一家旅店,其餘我們全都露營住帳篷,住過的大部分營地沒有熱水和淋浴。從一處轉戰到另一處,拆帳篷,搭帳篷,白天徒步,晚上睡帳篷,每天自己做飯,的確比較辛苦。如果你適應這種旅行方式,就樂在其中。在黃石公園的兩個星期,我們就是這樣過來的。可是對於沒有露營經驗的人,就可能是一種折磨。如果你吃不香,晚上睡不好,白天怎麼會保持充沛的體力徒步? 


行程漸進,每個人開始產生變化。我感覺B表現出不適應,她的體力和精力越來越差。行程過半,一晚在 Canyonlands 公園營地,B要求把帳篷搭在我們帳篷的旁邊,因為她晚上感到害怕。我還記得在隔壁營地,一對夫婦帶著一個五六歲的孩子露營,晚上孩子睡在自己的小帳篷裡面,半夜孩子哭了,父親只是打著手電筒過去安慰了一下,孩子仍然自己睡在帳篷裡。第二天一早,我們去著名的Mesa  Arch看日出。令我驚訝的是,B說她就呆在車裡睡覺,不去了。之前那麼喜歡一路東照西照的她,居然要放棄欣賞這世界級美景的機會,只需走0.8公里,讓我不可思議。 


相反,A跟我太太反而漸入佳境。尤其我太太恢復迅速,幾天後居然撤掉了護膝,徒步時跟我走在一起。現在我越來越相信,大自然是有能量的。如果你懂得欣賞大自然,從中獲得能量,即使艱苦的條件,辛苦的徒步,你也能從中恢復體力,一如既往。一個好的證明就是,我們每天旅行徒步消耗的體能不少,可每天就吃早晚兩頓飯,簡單的食物,遠不如平時在家吃的那麼好,那麼有營養,可體能狀態比平時更佳。 


有人說如果你想瞭解你人生伴侶的真實面目,就跟他/她走一趟艱苦的旅行吧。此言不假。平日裡,我們都會戴上一付面具,給自己貼上一個好人的標籤。只有在一些特殊的環境和情況下,人的本性才得以暴露。B總是把自己塑造成一個熱情助人、滿滿正能量的人。慢慢的我們注意到她和A的關係似乎出現了問題,她們不像開始那樣親密了,甚至開始分開睡,一個睡帳篷,一個睡車裡。後來我們聽到了A對B的抱怨:自私自利、不顧及他人。比如


我和太太私下認為A是一個隨和、易相處的人,我們更相信她的話。而且我們也注意到B的一些自私、不負責任的行為。比如在Bryce Canyon營地,B吃完飯後,把未清洗的鍋碗留在野餐桌上就要跟我們出去。我對她說,這樣會招來野生動物,引起麻煩。她滿不在乎地說,她以前露營時都這樣,也沒碰到過問題。我說這不是個人習慣的問題,是公園的安全規定,你不想因此受到警告處罰吧。這樣她才陰著臉,不情願地收拾了桌子上的碗筷。如果如她所講,她是個經常露營徒步的人,怎麼會連起碼的規則都不知道去遵守? 


還有一件讓我記住的小事。在Monument  valley的印第安人保護區營地,那裡有定時的熱水淋浴。經過這些天的風吹日曬,誰不想痛快地洗個熱水澡。太太洗完澡跟我說,女生只有兩個洗澡間,她在外面等了好久,才等到B姍姍出來,原來她在裡面洗衣服。在這個荒僻的地方,有點熱水多不容易,如果每個旅客都像B一樣用熱水洗自己的髒衣服,大家還有熱水澡可洗嗎?B考慮過他人的需要嗎? 


好了,鋪墊完成,故事開始了。 


四月三號這天,我們從Monument  valley驅車前往Kanab 鎮,在結束了下羚羊穀的遊覽後,我們入住了鎮上的“瘋馬”房車營地。這個營地也有帳篷營地,國家土地管理局(BLM)的遊客中心離此不遠,這是我選擇在這裡露營的原因。第二天是個大日子,一早我們來到遊客中心抽籤,看看我們是否幸運,可以獲得大名鼎鼎的North Coyote Buttes,大家熟知的the Wave的進入許可證。那天有一百多人到場,50組參加抽籤,中心每天只頒發十張許可證,十個幸運人(還有十張可以網上抽籤獲得),概率小於十分之一。還記得我們是27號,23號中了。 


沒中彩不耽誤玩。回到營地吃完早飯,拆了帳篷,我們驅車從89號公路下來,沿著一條土路,來到Wire Pass Trailhead的停車場。從這裡可以通過Wire Pass trail進入Buckskin Gulch, 這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峽谷,也是一次獨特的體驗。去the Wave也是從這裡出發。 


在此之前,我們走過這樣的沖刷而成的峽谷,比如精靈穀附近的Little Wild Horse Canyon,但是這裡的地貌景色更具魅力。即使在晴天,穀內有些地段仍然泥濘積水。難怪公園警告,不要雨天在穀中徒步,即使有小的降雨,穀內也會變成泥流的死亡陷阱。 


這是我一路上拍到的最得意的照片。注意看,頭頂那塊巨大的岩石像不像一張禿頭老人乾癟的臉。如果沒人發過這樣的照片,我的照片也算首發作品了。給它起名:老石人。 


這張照片挺奇怪,不知道那個光圈是怎麼產生的。 


谷中徒步,我和太太在前,A和B走在後面。在一處空地坐下來休息時,她們說累了,不走了,想回去。天色尚早,我意猶未盡,就對她們說,我們繼續往前走,你們回去在停車場等我們。我們繼續前行,最終被一塊巨石攔住去路。 


我們於是從巨石處原路返回。在Wire Pass trail匯入Buckskin Gulch的地方,注意這是唯一的一個岔路口,也是問題發生的地方,居然碰到兩個遊客坐在地上悠閒地嗮太陽。 


匯合口處很寬闊,還有一個拴著鐵鍊的鐵箱子在那裡,裡面有留言本和宣傳單,告訴遊客,面前岩壁上的這些刻畫是800年前的人留下的資訊,請保護這些古老的資訊,不要在上面亂刻亂畫。如果實在詩興大發,想說幾句,就寫在這留言本上吧。這些壁刻又為峽谷峽谷蒙上了一道神秘的色彩。 


我們從此拐入Wire Pass trail,順原路返回Trailhead的停車場,卻不見她們倆人的蹤影。太太有些擔心,我說大可不必,回來的路只有一條,岔路口有鐵箱標誌,B是徒步的老手,不會迷路的。而且出發前她們看過地圖,我給她們講了大致的徒步路線。可是左等不來,右等不來,我們心裡開始有些著急,詢問每一個走回來的人。看地圖我知道,如果她們沒有拐入岔路口,在Buckskin Gulch穀中繼續走下去,也會走到另一個入口Buckskin Gulch Trailhead,於是我們驅車前往那個入口,在那裡等候。天色漸暗,終於看見一個背著大包的美國男子走了出來。我們上前詢問,他說許久前他的確看見兩個中國女人,記不清在哪裡了。他好像腳受了傷,走路不穩。我們於是載他回到Wire Pass Trailhead的停車場,他的車停在那裡。出於好心,他執意返回穀中尋人。望著他一瘸一拐、消失在入口處的身影,我不禁心生感動。 


天色將晚,她們現在哪裡?是不是偷著走Wave去了?這個念頭一經產生就如一種不祥之兆壓在心頭。我們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討論是否報警。可這裡手機沒有信號,需要回到89號公路才會有信號。正在為難之時,太太眼尖,看見一輛警車經過。她急忙沖過去,揮舞雙手,大喊大叫。警車掉過頭來,車上下來一位年輕警官,他耐心聽了我們的敘述。那個背著大包的美國男人也走了出來,他說他走到岔路口,又在穀中走了一段路,沒看到人。旁邊兩個正要離去的徒步者聽到有人失蹤,也熱心上前詢問是否需要幫助。警官分析她們可能一時迷路了,不過一定能夠走出來,因為無論怎麼走,都會找到一個出口。他讓大家安心離去,畢竟天色將晚。他讓我們繼續在原地守候,他自己駕車去Buckskin Gulch Trailhead入口那裡守候,這樣雙保險。 


天漸漸黑了下來,只剩下我們一輛車停在空蕩蕩的停車場。那輛警車返回來了,只有警官一個人走下車。他說他不是這個管區的員警,只是下班路過這裡,他已經把情況報告給這片管區的警察局,他們會派警員趕過來幫助我們的。我們連聲感謝!警車漸遠的車燈後,暗夜徹底包圍了我們。四周靜寂無聲,只有嗖嗖的冷風掠起陣陣寒意,遠處山石黑暗的輪廓像潛伏在黑暗中的怪獸。忘記了徒步的疲勞,恐慌和焦慮如同寒冷一起侵襲著我們,我們躲進車裡取暖。太太不斷埋怨我,只顧自己的快活,不應該讓她倆獨自回去。我卻怎麼也想不明白,她們怎麼會迷路?谷中雖然道路蜿蜒,但只有一條路穿行,最可能就是,她們早回來了,等得無聊,就去走Wave,那裡完全是大片的荒野,沒有任何標識。土地管理局特意這樣做,就是為了保護那裡的地貌景觀,避免過多的人前往,造成破壞。只有在獲得進入許可證後,遊客才會獲得具體的指導資訊。擅自闖入者,不僅面臨高額罰款,還有迷路被困的風險。 


黑暗中焦急的等待,每一分鐘都是漫長的。可想而知,此時同樣置身於黑暗中的她們,沒有棲身之處,忍受著寒冷、饑餓、恐懼,掠過的風聲都能引起心頭的陣陣恐慌,想一想黑暗中可能潛伏著兇猛野獸和未知的危險,該是怎樣的一種煎熬。終於一束車燈照了過來,就像閃現在眼前的一道希望之光。一位身材瘦削的警官從警車裡走了出來。我把事情發生的經過講了一遍,同時也表達了自己的猜想,那就是,她們有可能走Wave了。警官詢問她們有無疾病史,是否攜帶足夠的食物飲水和防寒的衣服,我說她們沒穿厚衣服,手裡只有一瓶水。他沉吟片刻說,如果她們在穀中迷路,問題不大,那裡雖然有些寒冷,但沒有攻擊性的野獸,以前也有同樣的事件發生,迷路的人挨到天亮,自己就找回來了。可如果她們迷失在Wave就危險了,那裡無地理標誌可尋,晚上氣溫很低,沒有遮風擋雨的地方。他說這類失蹤事件在這一地區時有發生,尤其在Wave,有些人沒有準備就貿然進入,去年就有一家四口人被困荒野,渴死在那裡。他的話更加劇了我的擔憂,一時間思緒翻飛。 


警官一直在用步話機跟主管部門溝通。最後他跟我說,鑒於她們的處境可能會有生命危險,如果等到晚上十點鐘還不見她們的蹤影,我們會派直升機過來搜尋。等待,黑暗中不安的等待,可我們畢竟有人相陪。如果沒有這位警官的幫助,我們將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天空中傳來陣陣馬達的轟鳴聲,一架小型直升飛機降落在停車場。我們最後的希望來了。 


機上下來兩男一女,他們是一位當地警官和兩位緊急救護人員,他們熟悉這一帶的地形地貌。他們聽了我的敘述,也認為她們迷失在穀中的可能性不大,決定去Wave搜尋。馬達轟鳴,直升機起飛,消失在夜空。在跟警官閒聊的時候,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我們不是美國公民,沒有美國的醫療保險,如果打911是要付救護車費的,這一趟直升機救援得花費多少錢啊。不過事關人命,救人要緊,錢的事以後再說吧。 


時間在等待中流逝,直升機終於飛回來了,機組人員沒有發現她們。他們問我她們是否攜電子產品,手機或ipad,如果她們聽到飛機聲,走到空地,打開手機光源,即使在黑夜中發出那樣微弱的光亮,他們都可以從飛機上看見。經過一番討論,他們決定最後去穀中搜尋一下,如果那裡也沒有,就等到天亮以後再說了。 


載著希望的直升機再次升入夜空。半個多小時後,飛機落地,機艙門打開,A和B從裡面走了出來,她們獲救了。在對A和B做了詢問和記錄,確認她們不需要醫療説明,留下了我們的聯繫電話後,警車和直升機離去了,留下一臉疲憊和神情麻木的A和B,驚魂未定。看表已過午夜,我們四個人只能睡在車裡渡過這個難眠之夜了。 


聽A和B講述,她們在跟我們分手後原路返回,可是錯過了那個重要的岔路口,繼續前行,感到周圍的景物不對勁了,困惑起來,一度走上高坡。A認為應該繼續前行,她記得我說過的,前面應該還有一個出口。B卻認為應該往回走,尋找來時的入口。兩人爭執不休,結果就是,一起往前走了一段,迷惑爭吵,然後又往後走,又掉頭再往前走。我也曾在高山荒野中迷路過,我知道焦慮和恐慌會影響人的理智和判斷力,要是同伴間互不信任,互相埋怨情況就更糟。天快黑了,她們最後達成一致,找到一塊開闊地,坐下來等待救援。入夜穀內氣溫降低,兩人只好背靠取暖。事實上,B做了一個明智的決定,關掉了手機和ipad電源,以待急用。當她們聽到頭上盤旋的飛機聲,急忙打開了所有的光源,然後就像放映電影大片一般,直升機在她們面前徐徐降落,一束強光照耀得她們睜不開雙眼,一個高大的身影披著光芒向她們走來。 


第二天,天光放亮,A和B又為誰對誰錯,爭吵開來。B執意認為繼續前行沒有出路。我說這簡單,我們來驗證一下就知道了。於是我們驅車來到峽谷的另一個入口,Buckskin Gulch Trailhead,從那裡進入穀中。走了不到半個小時,我們就來到一片空地,她們確認,這裡就是她們等待救援的地方,地上還有她們留下的腳印。我說,你們都沒錯,如果堅持任何一個人的想法,都可以走出去。 


那一晚後,我明顯感到A和B的關係惡化了。A更多地跟我們呆在一起,我們從她的口中聽到了關於B自私自利的表現。我私下跟太太開玩笑說,我們不應該及時地把她們救出來,如果讓她們背靠背地在山谷裡熬一晚,那種難忘的經歷會讓她們冰釋前嫌。十六天的旅行結束,我們在機場候機回多倫多。本來A和B訂的是同一航班,我們搭乘另一個航班,A卻故意避開不跟B一起候機登機。A跟我們說過這樣一句話:B這樣的人,我跟她今後老死不相往來。是啊,人心中都有一桿秤。 


回到加拿大後,我曾接到猶他州警方打來的電話,詢問她們二人的狀況,因為他們聯繫不上B,美國警方認真負責的做事態度讓我感歎。大環線後,我和B再沒見過面,但她還存在我的微信連絡人中,畢竟我們之間沒有什麼矛盾衝突,大家面子上過得去。事情過去好幾年了,當時的那點事,回過頭看,都不叫事兒了。不過我清楚:如果我再想結伴出遊,她是最不可能出現在我名單中的人,我跟A的想法一樣。 


如果不是看到B那些“凜然正氣”惡意攻擊美國的帖子,我的寫作衝動不會被激發出來,這個驚魂夜的故事恐怕一直會埋藏在我的記憶中,畢竟生活像水一般推著我們快速向前流淌,沒有多少閒情逸致停下來付諸筆端。35年前柏楊先生寫了一本書叫《醜陋的中國人》,看看現在強大起來的許多中國人,長期泡在醬缸文化裡的醜陋改變了多少?看看那些為美國疫情惡化而拍手叫好的中國人,政治觀點可以不同,但總不能喪失做人的道德底線吧;看看微信,像B這樣自私虛偽,占著便宜還賣乖的海外華人還少嗎?我想問問B,那些把你從困境中解救出來的美國人,他們對你分文未取,你卻視為理所應當,你想沒想過,如果他們跟你一樣懷有民族的自私、仇恨、敵對,他們為什麼去救助你一個中國人?如果換一個角度,你會去無代價地救助他們嗎?他們對你的無私、無國界的人道救援,是基於他們持有的尊重生命、人權平等的價值觀,這就是為什麼我們每每會被一些好萊塢的經典大片打動至深,因為閃耀的人性光輝。 


中國有句俗語:受人點水之恩,必當湧泉相報。我想請B看看下面的這張照片,照片裡那些真實的面孔就是曾經救過你、而你現在仇視的美國人,如果因為你那時驚魂未定,忘記了對他們說聲謝謝,現在摸摸你自己的良心,你仍然虧欠著對他們深深的感恩和一句由衷的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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